“少爷...”

王凰儿静静地看着那名满大齐的‘大齐三才’陆续走出偏院，欲语却无词。

原本她觉得自家少爷已经很惨了，可是与何道安比起来，他们好像还要好一些。

陈墨把王凰儿唤了过来，摸了摸王凰儿的脑袋，“是不是觉得错看了他们？”

“嗯。”王凰儿点了点头。

只是她呼吸变得愈发平静。偏院里的古树，又有几片叶子飘落，隐入泥土中再不见踪影。

陈墨并未察觉，他仍旧朝王凰儿笑道：“这些世家大族里的人啊，没有几个是简单的。这世间人，更无几个是容易的。你要上六重天，要得道，那就要立足人间，立足自己的道，多看世间事，多感悟。”

远处的老鬼听得直愣愣地笑，“少爷说得倒是对的，踏道途，所念所想一通达呀，这道就悟了，诶，就是这么简单。”

说着。

老鬼谄媚地看向陈墨，询问道：“少爷修的是什么道？这不曾感知过少爷用的道力为何啊，少爷两重天了？”

见陈墨不语，老鬼瞪大了眼睛，“三重天了？乖乖，少爷这是要逆了天了。”

瞧陈墨仍不言语，老鬼不敢问了。

世间少年再妖孽，他也没有听过有在陈墨这个年纪到了四重天的。虽说悟道有时候讲究的是一个机缘巧合，可这段时间内到了四重天，也无可能。

可才停歇片刻，老鬼便听陈墨淡笑道：“人间道。”

老鬼更是摇头叹息了一声，暗道自家的少爷还是多有提防，便连他也不说真话。昨夜他一直暗中跟着陈墨呢，就是添香楼里那个惊才艳艳的陈云月，连陈墨一枚铜钱都接不住。

也不乏有人间道便能破二重天乃至更上几重的异类出现，可那大多都是沉吟一生都在修炼功法，悟不得道的老头儿，又或是那种绝世奇才。但老鬼小时候可看过陈墨的根骨，虽是天赋异禀，却还达不到绝世奇才的地步。

两人言语间。

只见王凰儿身上竟有凤吟传出，灵犀剑环绕陈墨转了一圈，又落在王凰儿手中。

陈墨和老鬼对视一眼，这丫头，短时间内竟是又顿悟了，二重天寻道境更进了一步！

“这丫头修的是什么道啊...”

老鬼愣了许久，刚才想到这世间天才，却不曾想自己就见了一个鬼才，不禁道：“少爷，这丫头是真不错，你也得努力一下，咱们府里就能添个不错的丁了。”

陈墨怔住了，随后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也不回应。

他看的书杂，有本书就有教曰：勿与痴者多言。

王凰儿丫头才刚顿悟，便喜滋滋地跑到陈墨身边蹲下，看来这一次倒不像是昨晚那般云里雾里便到了二重天，朝陈墨痴痴笑道：“少爷，凰儿懂得该怎么用道了。”

陈墨也面有喜色，“丫头聪慧，说说怎么顿悟的？”

王凰儿青葱玉指点在下唇，思索片刻后才道：“就刚刚少爷说要多看人间，凰儿就瞧赵钰跟何道安有些惨，所以凰儿不想咱们也变得那么惨，等凰儿变厉害了，就像少爷说的那样，有人要欺负咱们，凰儿就拿剑刺他。”

陈墨沉默片刻，才揉了揉王凰儿的脑袋，“没白疼你这丫头。”

“才没有呢！”

王凰儿噘着嘴娇嗔道：“少爷不疼凰儿，整天让凰儿练剑。”

“别人府上的懒丫头，都是要卖出去给别的人家的。”

“少爷不要卖凰儿，凰儿不偷懒了。”

“......”

老鬼整张老脸纠结在一起，面色难看地仰头望天，少爷还在摸着王凰儿的脑袋，王凰儿在扮着委屈，就像孩子一样，可莫名的让老鬼品尝到了一分孤独的味道，内心颇为难受。

许久他才缓过劲儿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守护剑道啊，为少爷而活的剑道，夫人这女娃娃留的好啊，能生孩子，还能保护少爷。”

......

今日的龙府偏院有些热闹。

陈墨在偏院里吃着晚饭，王凰儿生拉硬拽，老鬼才坐下来一起吃了晚饭。老鬼嗜酒，莫说是昨夜龙城拉着他一顿大喝，平日里也会仗着管家的权去要些老酒喝，若是平常吃饭，没些美酒必然是索然无味的，可看着碗里的一根普通青菜，却觉得比喝了一缸的酒还香，这是他家少爷给他夹的。

“少爷，要不我还是去刘医师那里给你讨药去吧，不喝药身体不成的。”

陈墨看向说话的王凰儿，这丫头心里的担忧全部写在脸上。

陈墨摇摇头，笑道：“药苦了些，过些日子，我的身体也会好一些了，便不吃药了。”

“身体会好？”

王凰儿不解。

便是老鬼都转头看向陈墨，脸上才露出憨憨的笑容，可不多时就冷着脸将头转向了院门外。

脚步嘈杂，甚至是有些急促，不多时就有哽咽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

“墨哥儿，求你饶了善儿吧！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他，你要罚就罚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呼喊着‘墨少爷’的哀求声。

王凰儿夹菜的筷子顿住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陈墨则是面色古怪地看向了老鬼，后者低着头使劲儿地扒饭，目光闪躲。

陈墨已经猜测出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询问了一声，“鬼伯，怎么回事？”

只见。

老鬼把碗筷放在了桌面上，嘿嘿笑道：“没事儿的少爷，要是觉得闹耳朵，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才要站起身来出去解决麻烦。

屋外又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墨哥儿，善儿到底和你是血脉相通的兄弟啊，三百铁棍的责罚他撑不住的！”

陈墨愣住了。

再看向老鬼的时候，这老头儿正露出憨傻的笑容，准备蒙混过关。

在陈墨的眼神逼视下，老鬼终于是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老鬼在离开偏院准备膳食的时候，顺便在大厅的门口，捡起了龙善擦汗时丢出去的擦汗巾...顺便在擦汗巾上下了些毒药...顺便在路过龙家祠堂的时候，把龙善‘毒害陈墨的罪证’交给了龙家的老人...顺便与掌管刑罚的老人说陈墨心善，免了龙善的死刑，把原本的三十藤棍换成了三百铁棍...

交代完后，老鬼朝陈墨露出了讨好的笑脸，“少爷，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善少爷我知道，就他那副身体，别说三百棍，就算是加多几棍也打不死的。再说了，他不是看少爷身体不好，想欺负少爷吗？我老鬼就让他涨涨记性，让他永远记住身上的伤！”

说着，老鬼还信誓旦旦地道：“少爷放心吧，罪证齐全着呢，还有我老鬼的口供，就算是主子知道了，他半个屁都不敢犯，府里的人心服口服着呢。”

陈墨凝视着老鬼，在老鬼面色忐忑之后，才道：“鬼伯，还是你聪明，与你比，我还年轻了一些。”

听到陈墨的话，老鬼不嬉皮笑脸了，只是连连摇头，直道不敢。

陈墨拍了拍老鬼的手，笑道：“处理龙善这件事情，我确实有失考虑，罚了他，重了些不好，毕竟那只是口舌之争，就算龙善有心用力踢一脚，可他根本没踢出来，我多少会难以服众。我这刚出世的少爷，在龙府里难以服众。罚得轻了，也难以立威，府中上下都会觉得我心善。”

瞧着老鬼不言语，陈墨继续道：“所以你就给他栽赃了死罪，可重罚，又让我饶他一命，彰显我的仁义，既立了威，也赚了声望。是与不是？”

老鬼直点头，“少爷看得明白，我老鬼也就放心了。”

可陈墨却皱起了眉头，叹息道：“鬼伯，你没看明白。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我要在乎这些，十年前我就不待在偏院里了。今日你也看到了，赵钰与何道安他们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鬼伯，你这是给龙府培养一个赵钰啊...”

老鬼怔住了，“啊...少爷，那怎么办？”

陈墨深吸了口气，朝老鬼挥了挥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有些温和，“把门打开吧，让他们进来。”

老鬼讶然看向陈墨，才躬了躬身，去开门前，还憨憨笑道：“少爷，嘴角再弯一些，看起来更亲和。”

看着老鬼去开门的背影，陈墨皱了皱眉，嘴角又上扬了一些。

还在吃饭的王凰儿随手擦了擦嘴，站在了陈墨的身后。

院门打开。

陈墨便见到院外站满了人，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焦急。

为首的是一妇人，盘发戴簪，身着紫色裙装，此时正红着眼睛看着担架上趴着的龙善。而龙善的背后盖着布，看得出来是白布，只不过已经被染成了血色，那龙善更是面色苍白，可即便如此，还是硬撑着清醒，从他的面色上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陈墨。

陈墨多看了那妇人两眼，小时候的记忆涌来。这是他的大娘，龙府大夫人许玉儿，都说岁月不饶人，女人更易老，可这许玉儿与十年前相比只是多了几道皱纹，明明年近五十，却生得三十余岁女子的模样。

此事的许玉儿哪儿管十年未见后陈墨又生成了什么模样，一见到坐在古树底下的陈墨，也不多客套，哽咽求饶道：“墨哥儿，墨哥儿，求你去与祠堂里的老爷子说一声，罢了善儿的棍责吧，在这么打下去，他会死的，会死的！”

许玉儿作势要跪，却被眼疾手快的王凰儿拦了下来。

那些仆从也连忙把许玉儿拦了下来，便是他们不拦，这礼陈墨也不敢受，陈墨轻声道：“大娘，您也别急。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罚得重了些，您也放心，这棍便罢了。祠堂里的老爷子，我会去说的。”

听到了陈墨的话，许玉儿这才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她便凤眉一横，咬着牙走到龙善身旁，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龙善的脸上。那脸被王凰儿打过，早就肿了起来，许玉儿这巴掌下得也够狠，打得龙善嘴边都带出了血，许玉儿哽咽地怒斥道：“你这个畜生，还盯着墨哥儿！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记得吗？”

龙善被打得生疼，却还是偏过头去，再次死死地盯着陈墨，即便成了这副模样，却还是无半分痛苦之色，声音虚弱却带着些倔强，“记得，娘说要我照顾陈墨。”

“那你还要去欺负墨哥儿，要去害墨哥儿！”许玉儿更怒了几分。

龙善脸上竟是带上了几分笑意，他嗤声道：“娘，善儿做不到。父亲是何等英雄豪杰？我龙家又是何等世家？您说要我照顾陈墨，若他是个铁血汉子，上得了沙场，我便服他。若他做不到，便是能装出几分汉子的模样，装出几分骨气，能为我们龙家撑着颜面，那我也会装出服他的模样。可我看到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秧子，便是要打我，他也不亲自动手，便是要罚我...呵呵...”

说着，他不愿说下去。进了祠堂的时候，他就已经懵了，陈墨在陷害他，可木已成舟，他再说也无趣，也无人会信他半分。

可许玉儿哪儿听得了这些，大骂一声，“你这个死不悔改的畜生！”

这一次她的手举得更高了一些，手掌上虬筋暴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甚至还带着真气。

若不是陈墨叫了一声“大娘”，恐怕龙善不被家法责罚而死，都要被她打死了。

许玉儿转头看向陈墨，眼中有几分泪痕，她脸上尽是悲色，咬牙道：“墨哥儿，让我打死这个畜生，省得以后他再来害你。”

陈墨摇了摇头，眼神扫过老鬼的时候，便见其眼中有愧色，这让陈墨不禁叹了一声，“大娘放宽了心，也别打龙善了。他之前不说，其实我也纳闷着他到底有哪儿不服我，现在我倒是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有些话说开了，倒也省得以后麻烦。”

“墨哥儿...”

许玉儿面色复杂地看了眼陈墨，又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龙善，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陈墨笑道：“龙善，你有些莽撞了，你回去养伤，养好之后就把守备军中的军权交给信任的人，来我这偏院当护卫。当个十天半个月，你要再不服，那也以后再说。”

龙善皱了皱眉，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畜生，你是不是还想害墨哥儿？”瞧见龙善的样子，许玉儿又作势要打。

却又被陈墨叫住了，陈墨笑道：“大娘，可别打了，他这是积着气呢。您这要是再打，他可更怨了，等他伤好了，我会好好帮您管教他的。”

“墨哥儿...这...”许玉儿听到陈墨的话，看着陈墨温和的模样，竟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说来也奇怪。

来的时候是她求陈墨饶了龙善一命，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去吧，大娘。许多年未见，今儿个也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候，带龙善去养伤去吧。”陈墨挥了挥手，笑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不大好。”

听到这话，许玉儿苦笑一声，“要是这小畜生也有墨哥儿这般的性子，那就好了。既然墨哥儿这么说，大娘就去了，明日里大娘亲自下厨，给你炒几个拿手小菜。”

“嗯。”

陈墨点了点头，众人离去的时候，老鬼偷偷摸摸地混进了队伍里，看来是自知理亏逃跑了。

王凰儿瞪了眼鬼鬼祟祟的老鬼，“鬼伯伯贼得很，跑掉了。”

陈墨让王凰儿坐下继续吃饭，低着头也不言语。

王凰儿见陈墨的模样，看着饭桌上的菜，还温热着呢，便给陈墨夹了些，轻声道：“少爷，鬼伯伯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别生鬼伯伯的气了。还有善少爷，他可恶是可恶了些，可大夫人管着他呢，你也别担心。”

陈墨笑了，他摇摇头，“丫头，你还是天真了。”

王凰儿噘着嘴，“凰儿聪明着呢！”

陈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鬼伯可不会这么做，他陷害龙善的事儿，是有人指使的。”

“啊？”

王凰儿张大了嘴巴，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大，“这是家主...”

说着，她便不敢多说了。

“嗯。”陈墨点点头，道：“我父亲啊，去了皇宫。他是铁了心要把龙府交给我，他不知我这些年来心性怎么样，就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所以老鬼一直在盯着呢。还有龙善...”

陈墨嗤笑了一声，“凰儿，这大家贵族，就是这样的。龙善即是赵钰，也是何道安，因为父亲想要把龙善变成这个样子。想要成为上位者，那就需要有一块垫脚石，龙善很不幸就成为了父亲给我铺在路上的垫脚石，父亲以为，等到他将龙善逼成大垫脚石后，只要我将龙善处理了，无论如何我都能成为一个理智、聪明、谨慎的上位者，那时候，我就有资格掌管整个龙府。好在，我想得通，龙善这人莽撞了些，但也不是什么恶人。”

王凰儿沉默了，她瞧着开始默默吃饭的陈墨，一时无言。

在龙善来找麻烦的时候，她只觉得龙善很可恶，可是现在，她只觉得龙善可怜至极。

想着想着，王凰儿突然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给陈墨夹着菜后，捏了捏陈墨的脸，“少爷别想了，吃饭吧，本来头顶就有许多银丝了，再多想，就要成为老伯伯咯！”

陈墨双眼一横，“你这丫头，再动手动脚，就把你卖到别家去！”

“少爷又拿这个威胁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