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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罗，不要，不要。”

“江罗……”我独自走在了医院的走廊，身后孟晚的声音逐渐消失，直至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又看着自己七十岁的自己，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另类。

走到了家中，却仿佛再也看不到这个家中的哪怕一丝丝属于家的感觉。

我将那个已经泛了灰的行李箱扯了出来，自从孟晚二十几年前出差回来后，这个行李箱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六可行李箱比我高了许多，我用力拉扯，才将它从衣柜顶扯下来。

行李箱重重地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箱子裂了开来。

里面散落出来了一封封信，我看着它们，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那年孟晚出差的时候，我写给孟晚的信。

可孟晚甚至……一封都未曾打开，每一封都是完好地封着，就连那胶纸都没曾被撕开。

而在所有的信件之下，掩盖着的是一封不知道被孟晚翻了多少次的信，已经起了褶皱。

我打开看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夕阳下的孟晚，可却不是我替她拍的。

“晚晚，自你回去之后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你。

我知道我们的爱情十分对不起江罗，可是，我却忍不住爱你。

我永远怀念着我们每天一起在夕阳散步时候的美好，可却又想着何时才能和你再见。”

这字字句句无不是将我的心反复蹂躏。

这几十年，我每日陪着孟晚在夕阳下散着步，却原来，她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其他人。

从她回来之后，我就不过是许傅的替身罢了……我打通了律所的电话，哽咽地说着。

“您好，我要起诉离婚。”

“先生，您……听您的声音，您似乎有一定岁数了？”

“我今年七十。

我的妻子出轨了二十五年。”

“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怜悯。

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可笑而又可悲的事。

爱上一个人就已经是一件如此不容易的事，如今的我却要跟我爱了五十年的人割裂。

我拖着行李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走在了大街之上，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我还能去到哪里。

一个七十岁的大爷哪里还能剩下什么朋友，本以为能跟孟晚相伴一生，如今却又是孤家寡人。

兜兜转转了许久，我走到了我爸妈的家门口。

爸妈死后，我也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以前总惹他们生气，甚至因为不生孩子这件事跟他们吵了许久的架。

可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仅剩的港湾竟仍是这里。

我看着落灰的门把手，又看了看对门。

对门正是许傅的家，我们是从小一起打闹到大的兄弟，义气了一辈子，却在最后遭了背叛。

我收了收情绪，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阳光的照耀下，空中的灰尘格外清晰，甚至我忍不住咳嗽着。

这一刹那，我的手机震动着，是孟晚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

“江罗，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都七十岁了，能不能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我们几十年的感情，就真的要走上法庭这一步吗？”

“孟晚，几十年的感情？

你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丝丝的愧疚吗？”

“过去这么多年，你让我陪你看夕阳的时候，你的心里想着的到底是和我一起的欢喜，还是和许傅看夕阳时的欢愉？”

“许傅都已经死了，你到底在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不计较了，都不计较了……孟晚，我们离婚，从此两散，你我各自安好。

最后几年，我不打扰你，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不可能的！

江罗，我一定不会跟你离婚的！”

七我挂掉了电话，蹲在了门旁，倚着门，寻找一个依靠。

原来也不是活的越老就能够越坚强，想哭的时候，我也还是会忍不住落泪。

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我才算是收拾房间。

可出门买菜的时候，我却和许放迎面碰上。

许放低着头，在我的面前，他总是高傲得很，可若是我看着他时，他又会心虚地低着头。

“你住在这里？”

我问着。

“嗯。”

许放点了点头，“我跟我爸一直住在这里。”

“去跟你妈妈住吧。

我已经不回去了，那个家以后就留给你和你的妈妈了。”

许放听着，却震惊地抬头看着我，“江……江叔，你不恨我吗？”

我忍不住嗔笑两声，看着这个小孩摇了摇头，“你个小孩，我有什么需要恨你的地方？”

“可是，是因为我爸，我妈才会出轨，我就是你的耻辱的证明，你不应该恨我吗？”

“这件事里，我是受害者，你也是。

若非要说恨，你爸才是我最应该恨的人。

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却抢走了我的妻子。”

许放站在了我的身后迟迟不语，我走下了楼去。

直到带着一份晚餐回来的时候，许放已经不在门口了。

我回到了家里，站在了阳台，看着繁星点点，躺在了摇椅上，不知不觉入睡了。

甚至，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

在自己的家里，似乎总能一点点安慰。

一夜无梦，直到清晨的电话将我叫醒。

“江先生，起诉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三天后。”

我沉默了一会，才点头应着，“嗯。”

将相濡以沫半生的妻子送上了法庭，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我起身想去楼下买一份早餐，却在开门的刹那，看到了门口挂着的馄饨。

我端起这碗馄饨，还热乎着，是东市专门买来的。

“孟晚……孟晚。”

即使似乎没有人的身影，但我知道……是孟晚来了。

可看着对面没有动静的门，我回到了房中。

一口咽着馄饨，一滴眼泪顺着脸庞落到了汤中。

明明不是第一次吃到东市的早点了，可我的心里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心酸。

曾经，我每天都要起个大早才能替她买到东市的早点，如今却反过来。

之后的每一次，我打开门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份便当挂在那里。

孟晚已经很久没有下厨过了，她的厨艺上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天赋。

所以这几十年来，都是我在煮给她吃。

我甚至不敢细思她究竟做了多少次，才能做出这样一顿还算看的下的菜肴。

可是，我爱她的时候，她不肯为我做任何事，如今，已经到了尽头，她却来弥补。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提前了几分钟开门，和她迎面撞上。

八孟晚弯着腰，不敢抬头，似乎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胆怯。

我看着她手里端着那还未来得及放下的便当，冷漠地别过头去，不敢让她看到我眼角的泪水。

“你做什么干什么？

想让我撤诉吗？

那你可以直说，没必要做这些。”

“不……不是。

江罗……”孟晚拉着我的手腕，“我不想跟你离婚，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离婚。”

“如果你只是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目的，那你大可不必继续了。

我们之间已经到了尽头，离婚是给我们彼此最后的体面了。”

“江罗，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错了，可如今许傅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看着她的手里的便当，“今天是红烧狮子头吧？”

孟晚不解地点头。

我却柔和地看着她，透着她的眼，我想找找那个过去的自己。

“那年我追你的时候，你说你想吃红烧狮子头，我就跑遍了全城的店才能买到食谱做给你吃。”

那时候，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无论要什么都只能一个又一个地方找才能勉强找到。

在那个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的年代，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孟晚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却只能苦笑一声回望着她。

“我从前为你做了许多许多不该是我会做的事，如今，我不想再继续了。

五十年啊，孟晚。

让我也为自己活一次。”

可当我抬头却猛地看见孟晚流着的鼻血。

我连忙拿纸替她擦拭着，“你怎么了！”

“我……没事。”

说着，孟晚却抬头看我，“江罗，你还关心着我的，对吧。”

孟晚还想说什么，我却接过她手中的便当回到房中，关上了门。

我抱着便当蹲在墙角落泪，爱到了骨髓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可我却再不肯将我自己全部交给她。

背叛的人……下地狱。

就算不下地狱，我也不愿再和她重新来过。

伤疤永远都在，无法愈合，我与孟晚，再无可能。

那一整夜我都难以入睡，直到次日清晨在法庭上再一次看到孟晚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担忧。

法官在台上照例问着，可还等法官问完，孟晚便提前开口。

“法官，我认。

我愿意和江罗离婚，请你宣判……”法官有些疑惑地看着孟晚，孟晚却走出被告席，跪在了法官的面前。

她恸哭着嘶吼，“法官大人，请您……宣判。”

“法官大人……请您宣判。”

我想伸手拦着孟晚，可她一遍又一遍叩首，周遭的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许放都只是站在了原处落泪，迟迟没有出来拦着孟晚。

我看着法官，法官与旁边的人一阵交谈后，提起了手中的法槌。

“本庭宣判，孟晚与江罗离婚案，即日生效。”

那一槌落下，我和孟晚，从此两清。

五十年的婚姻，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孟晚却欣慰地转身看我，“江罗，你要的，我给你。”

她这一语说罢，血迹自鼻子流出，整个人变得苍白，无力地倒下。

那一刹那，我的脑子中只剩一片空白，我拼命地冲过去，想抱住她。

“孟晚，孟晚。”

她却躺在我的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背起她，可如今这副羸弱的身体，却连搀扶着她都很是费力。

“许放，快叫救护车。

快。”

九我跪倒在了手术室的门前，那一刻，我无比希望人间真有神明，能救孟晚一命。

我一遍又一遍地磕头，求满天神佛不要带她走。

许放扶着我的胳膊，“江叔，你快起来坐着。

不然，我妈看到她会更不安心的。”

“你妈她怎么了，怎么会？”

眼泪一滴滴从许放的眼眸落下，“我妈已经得了癌很久了。

她没跟你说过，怕你难过。”

“可她明明！

她今天来法庭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听着我的话，许放自嘲般的笑着，“哪有什么好好的。”

“我妈她化了妆，就是怕江叔你看出异样……昨天，江叔你跟她说完那番话后，她回家后想了很久。”

“她说，如果江叔你想跟她离婚是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那她无论如何也要来到了这场法庭。”

那一刻我才想起了她昨日流鼻血时候的模样，我却没当做一回事。

她一遍一遍地磕头，求法官审判，原来竟是因为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手术室的灯在这一刹那灭了，医生走出来时，眉头紧皱。

看着医生摇着头的模样，我仿若心死，重重地瘫倒在地。

“江叔……江叔……”十我不知道这一觉我睡了多久，可我却记得，我在梦中回到了我和孟晚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在一条小河边，我看到了她。

那一眼着迷，从此我再也无法清醒。

直到那天，她穿着格子裙来赴和我的约会，那是那时最时兴的款式。

“不愧是我的女朋友，穿得真好看。”

“那我穿的这么好看，你有没有奖励吖。”

听着她的话，我单膝跪地，拿出了那枚戒指。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省吃俭用了一年才存出这枚戒指。

至今我仍记得孟晚看到那枚戒指的神情。

她激动地抱着我，我们拥吻着，许下了彼此一生的承诺。

我和她走进了婚姻殿堂的那天，我的心里想着的都是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爱她。

后来，所有人都在催着我们生个孩子，我也问她，我们要不要生个孩子。

她却摇了摇头，“生孩子那么痛，我才不要。

而且，我这么好看，生了孩子要是变丑了怎么办。”

我答应了她，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为了她，我跟所有人争执，争执到了那些人都死了，到了如今就连我自己也都已经成了一个七旬的老人。

我们一起走了五十年，如果没有许傅，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是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我第一眼认定了她的时候，我便知道那是一辈子的事。

只是如今，她先走了一步，留我一人独守人间。

可这人间孤独，我也守不了几年。

只记得那天在我们初遇的河边，她就在河的那头等着我。

我朝她走去，一步一步，仿佛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

车马慢，书信远，一生只够我爱她一个。

“如今，你愿意将我当年写给你的信件一一拆开了吗？”

“等我读完，我们下辈子还能相遇吧？”

“可若是再来一次……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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