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将渔网收紧系在船尾，连带着网里的落水者一同拖到岸边。船上下来两人，踩着水小心翼翼的把落水者放上岸，渔网便弃置在一边。河面响起一挂急促的鞭炮声，两人迅速上船离开。

吴警官等两人完成所有的仪式，才对着那位落水者家属说道：“去看一下，是不是你老公。”

奇怪的是家属听到这话仿佛吓到了一般，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半晌才嗫嚅道：“我不敢！”

吴警官轻叹口气，却也十分理解。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妇而已，大部份人都很难去面对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尸体。但是出于程序他还是要让家属去认一认。

“你别怕，”夏溪澜见状柔声安慰道：“他是你最亲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你若是真的害怕，我们陪你过去。”

说罢，她牵起家属的手，领着朝落水者走去。吴警官、宁医生、曾戈靖等人也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一大群看热闹的群众，根据胆量距落水者五到二十米之间排布。

众人走到落水者跟前，落水者面色青白，嘴唇乌黑，眼睛半闭，肚子微鼓，看不出半点活人的神采。

家属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吴警官摇摇头，不用问了，肯定是了。

宁美智和刘庆玲蹲到落水者身旁检查，无心跳，无脉博，无呼吸，瞳孔散大， 反射消失，接上心电仪拉出条直线打印，医护确认签名。

与此同时，吴警官和同事也开始忙活，吴警官掏出警务通给落水者拍了几张照，填写出警记录，开具死亡证明，只等宁美智忙完共同签字。助手也通知了殡仪馆，出车收殓。

宁美智站直身，刚准备宣布落水者死亡，家属又开始“作妖”。

只见她停止了哭泣，开始絮絮叨叨的回忆两夫妻的日子。什么当年她如何貌美，什么落水者当年如何追求她，他俩如何琴瑟和鸣，他俩如何如胶似漆，他俩如何共育子女，嗔怪他对自己太过宠爱，惯得自己不会理事，他若先行自己无法独活，林林种种，种种林林。

宁美智见状无奈，对刘庆玲说了一声：“准备抢救！”

“啥？”刘庆玲一时没的反应过来，一个明确的死人，不可逆状态！抢救个啥？

“别发愣了！”宁美智冲刘庆玲使了个眼色，“心肺复苏。”原本他还想做戏做全套，喊来一针肾素的。但转念一想用了药就得下医嘱，白纸黑字就得收上钱来。什么？垫钱？别开玩笑，没这必要。所以有钱没钱格局就差出来了，没钱戏都做不全。啊呸，写错！

“好的，心肺复苏！”刘庆玲也反应过来了，这是要演戏给家属看啊！

“观察四周环境安全！”不就是演戏嘛！刘庆玲像考核一样夸张的喊了起来，用力拍着落水者的肩膀“同志你怎么样？同志你怎么样？患者无应答，准备抢救！”幸好她还算理智，患者无心跳无意识这些没敢喊。怕被家属打！

宁美智很无语的看着这个戏精，抢戏了啊！

同志！你是不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啊！医生在旁边呢，准备抢救口令你复诵就好了！

“双人心肺复苏，我来按压！”宁美智果断下令。

“你妹！”刘庆玲差点骂出声，亏了！没带球囊，要嘴对嘴吹气了！

“零零一，零零二，”宁美智没管她，跪下来自顾自的给落水者按了起来。肩头一耸一耸的，臂弯一弯弯的。

刘庆玲也拿出纱布垫在落水者嘴上，假模假样的吹起气来。

“哎哎，你们先把人倒过来把肺里的水控出来啊！”抢救圈外有人指挥。

吴警官威严的朝那人瞪了一眼，难得的散了一下王霸之气：

“控什么水，愚昧！不要干扰医生抢救！”

外行指挥还想说话，被人拉到了一边科普去了。

这边厢，听着家属一声一声的哭述，夏溪澜有些绷不住了。医护尤其是急诊重症科室的医护很忌讳与病人产生共情，在抢救过程当中产生与患者同样悲欢离合的情感波动就容易出错。

但夏溪澜从事医疗临床工作毕竟日短，且大部份在需要热情迎宾的导医组工作，容易放松警惕。再加上刚才为家属垫付了费用，与死者间有了一定的联系，不觉间已陷了进去。

只见她泪水涟涟，身体也渐渐软弱，慢慢的靠在了曾戈靖的身上。

曾戈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一具尸体，而且还是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心里未免也是有些害怕。当夏溪澜的身体靠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有些微抖的身体竟生出了一些异样，渐渐的站直了，仿佛下意识的要为夏溪澜支撑起一片天。

夏溪澜环过曾戈靖的肩膀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股暖流从对方身上传入自己的掌心，直透入骨，原本无力的身更酥了。手环抱更用力了，饱满的娇躯不自觉的挤压着曾戈靖的身体。娇欲满怀，曾戈靖却突然神台一片清明，品出一丝上辈子丢了一件东西一直没有找到，历经千万年过后叫他找到了的滋味来。

于是，在这个有人挺尸，有人哭泣，有人演戏，有人焦躁不安的情景中，一缕情愫就很不讲道理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久候多时的牛头马面和匆匆赶到的月老齐齐啐了一口，呸！孽缘！当然咱们这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时代青年不讲这种封建迷信。只是事呢就是这么一个事，形容呢就是这么一形容！

“以后她就是孤儿寡母了，好可怜，我们走吧。”夏溪澜看不下去了，主要宁美智和刘庆玲在她眼里也演得太夸张。

曾戈靖没有动，看到夏溪澜伤心他好心痛。其实从一开始走过来，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昨晚那个奇怪的东西《人类溺亡复苏技能》。一个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你能救。但是走到落水者跟前，他又怯步了。

死人呐！尸体哎！大众广众下对着个死人操作，谁不怕？哦，对，宁美智和刘庆玲不怕，挺佩服他们的！但是曾戈靖是绝对有着巨大的心理障碍的。

可如今，若是能够缓解一下夏溪澜的负面心情，曾戈靖愿意去尝试一下。

“我觉得我好象能救活他，你信吗？”曾戈靖问夏溪澜。

“你能救活他？”夏溪澜满脸的疑惑。“怎么救？”

“昨晚有个白胡子老头教了我个绝招，”曾戈靖胡诌了一个网文小说烂梗。

“但是我不确定，而且我没碰过死人，有点怕。”

骗了女人进而内疚再而吐一句实话是男人的常态。

二面相觑，曾戈靖求安慰求鼓励的心情跃然于表。

夏溪澜看了曾戈靖一小会，朱唇轻启说道：

“你的心意我明白。”

言罢，一枚香吻轻印在曾戈靖的脸颊。一如既往的符合国际礼仪，一触即离。

围观群众正在看抢救，没人注意到，宁美智背着身按压没法看到。只有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吹气的刘庆玲看到了。

“你特么的死人面前秀恩爱就不怕雷劈吗！”刘庆玲心里忿忿不平的骂到！

“老娘在这个累得像条狗，你们倒在这风花雪月！单身狗就没有人权吗！”

“我陪你过去。”夏溪澜牵起曾戈靖的手。

“等会，等他们忙完。”曾戈靖还是没有动，其实是刚才那个吻把他惊着了。嗯，怎么说呢！列位看官就当成他在消化吧！

看到两人牵手，刘庆玲顿时汗毛倒竖。

“算了，眼不见为净”刘庆玲心里嘀咕着，冲着宁美智说道：

“可以了吧！”

“嗯。”宁美智也按压得有些累了，闻言便直起身子道：

“记录一下，十一点三十五分，经十五分钟抢救，患者仍不能恢复自主心跳和意识，宣布临床死亡。”

听到宁美智这么一宣布，现场的哭声登时大了起来。围观的群众那也响起了一片叹气声，只不过这叹气声却怎么听都象看到结局似的满足。

宁美智快手快脚的在警方死亡证明和院方出诊记录上签好字，一抬头就看见曾戈靖和夏溪澜两人牵着手走了过来。一瓶醋坛子立即被打翻。

“你想干什么？”宁美智拦住了曾戈靖的去路。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学习一下。”曾戈靖堆起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放开夏溪澜的小手。他绕过了宁美智，在落水者头部的旁边蹲了下来。

“你小心点，别乱来，家属还在旁边呢！”宁美智不知道曾戈靖想干什么，但见他捧起了死者的脑袋便轻声的训斥了一句。

曾戈靖轻吸了口气，右手在人头顶的几个位置上有节奏的点了几下，完活！

等了好一会，咦？

死者怎么还没有反应？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怎么那么蠢，会相信一个梦！真是蠢到家了！

曾戈靖捧着死者的脑袋僵住了，好似信心满满的上台来却一不小心成了小丑，刹时间心理活动那是异常的丰富。一会骂自己蠢，一会又盼着奇迹发生。

夏溪澜脸看“情郎”出丑，也是几欲掩面，但她还是将其解读为恋爱男人的智商不在线！

好羞耻，好甜蜜！

“你到底在干嘛！”宁美智可不惯着曾戈靖，立马给了他难堪！

“呃~”曾戈靖回答不了，总不能说老子在使召唤复活的大杀器哟，你小子等着瞧！

“这是他们家乡超度死者的一个仪式”夏溪澜眼睛一转，出声为曾戈靖解释到。

曾戈靖一听，如释重负，这个解释很合理！真是一个善解人意聪明伶俐的好女孩！

“对，这是我家乡的一个仪式。”

“真的？”宁美智半信半疑，刚想继续说话，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到：

“哎~哎~动了，动了！”

什么动了！动什么了？曾戈靖有点疑惑，一低头正好看见“尸体”原本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两人四目相对，曾戈靖一股寒气自尾椎直冲天灵盖！

“啊！”曾戈靖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松，“尸体”的脑袋“咕咚”掉在了地上。

“哎呀！痛！”尸体一声呼痛。

“啊！诈尸啊！”围观群众的惊呼此起彼伏，原本已有些散去的圈子顿时混乱了起来。胆小的拼命向外跑，胆大的拼命朝里挤。倒是那个落水者家属看到老公醒来，先是一愣，继而飞扑到老公身上一顿拳脚可劲的往老公身上招呼。

曾戈靖看到人群混乱，赶忙起身伸开双手象老母鸡一样护住了夏溪澜。只可怜那个单身狗刘庆玲猝不及防间被冲过来看热闹的人在脚背上踩了好几下。

幸好这时吴警官和同事因为要等殡仪馆的车还没有走，见到人群乱起，两人忙连呼带叱的维护起秩序来。

“大家不要乱，不要乱！安静下来，照顾好老人和小孩，热闹跑不了，保证大家人人有得看！”

人群中那有热心的，也在帮忙胡咧咧。但不管怎样，闹腾了一会人群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一个个的象被捏着脖的鸭子那样，伸着头往圈中看去。

“哎，宁医生，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呀！”吴警官安抚好人群，见宁美智还在发呆便出言提醒。

“喔，喔！”宁美智这才反应过来，招呼着刘庆玲拿着仪器过来给落水者做检查。

两人走到落水者身边，那个妇女仍在对自己的老公不依不饶，落水者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别真是水鬼上身，借尸还魂了吧！”刘庆玲再怎么样，毕竟也还是个女生，心里一直打着鼓。

宁美智倒是经验丰富，一眼看出了脸色渐红的落水者活人的模样！

“莫非我运气好？抢救成功了？”宁美智心中一热，落水者在他眼中突然就幻化成了一篇SCI的模样，还是六分的那种。哎，诶，诶~那个女人在干嘛？在干嘛！她是在打她老公吗？她分明是在撕我的论文嘛！

“哎哟，祖宗哎！”宁美智一把拽开那位中年妇女，声音里都隐约带上了点哭腔！

“我们好不容易帮你抢救过来了，可别又让你给锤死了！”

“你放开我，看我打不死这个没良心的。”中年妇女嘴里骂骂咧咧的，跳着脚在那又哭又笑，却也没有真的再上前。人生的起起落落、大喜大悲来得太快，她还能残存这么一些理智也算是不容易了！

宁美智和刘庆玲没理那个疯婆子，仔细的为落水者检查了一番。越查就越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最后他们大声宣布患者生命体征恢复，抢救获得圆满成功！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感谢医生”“妙手仁心”之类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大家都一致认为是宁美智和刘庆玲的联手坚持才创造了生命的奇迹，至于曾戈靖？一个有着封建残余思想的年轻人笑话罢了！

夏溪澜扯了扯曾戈靖的衣角，带着他悄悄的退出了人群。

曾戈靖有些生气，明明自己的功劳却被别人抢了去，听着别人赞美着不相干的人，心情的败坏真的是无以言表。

“我知道是你干的，”夏溪澜柔声说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曾戈靖心头一暖，至少夏溪澜还是认可了自己，别人怎么看重要吗？重要的是《人类溺亡复苏技能》是真的有用，既然有用那么迟早有一天自己能够大放异彩，一时半会的误会又算得了什么！沉思至此，曾戈靖又象是孩童获宝一样开心起来。不禁逗了一下夏溪澜：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昨晚有个白胡子老头教我的。”

“讨厌！”夏溪澜也知道曾戈靖是在逗她，轻跺了一下脚，并不在这问题上往下追问。曾戈靖心情好就够了，男人总会有自己的小秘密。

“那你这个技术能救多长时间的人?”夏溪澜再问。

曾戈靖沉吟了一下，大概估计道：“六十岁以下溺水十个小时以内成功率最高，六十岁以上十个小时后成功率递减，且后遗症风险高。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几乎无用！”

“那已经很厉害了！”夏溪澜抓着曾戈靖的手使劲摇晃，满眼皆是崇拜的小星星。“这可是诺奖等级的技术。不行，我后悔了，我等不了你五年。说不定明年你就是诺奖得主了！”

曾戈靖笑容僵在了脸上，糟糕！好象好几个小时没有想起正牌女友叶秋薇了！

人群中，正在享受着欢呼的宁美智不经意间瞥见了夏溪澜的小女儿姿态，脸色登时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