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阳光渐暖。

许意潇近日还是在沁味轩做一些算账，每日申时一到就去国子监前等陆昭。

会试渐近，她时时变着花样给他补营养。

这天，她惬意地在沁味轩的后厨揉肉酱，准备给陆昭做些素菜饺子送过去。

不一会儿隔着老远传来一阵喧哗。

“我王六申在沁味轩 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随意更换我的招牌菜。”

似乎有人在一旁小声低语。

那人的声音更大了，“哼！我还能怎么样？”

翠柳忙小跑进来，圆圆的肉脸上满是惊慌。

“小姐，那王厨子说要来找您聊聊，我看着他那神情可凶神恶煞了。”

“嗯。”许意潇在桌案上和着饺子馅儿平静道，“他若是不来倒不正常了。”

翠柳因着许意潇的冷静，心里莫名有了几分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踢踏如雷。

“小姐。”

“福叔。”许意潇顺手拿起一块布拭完手回头望去。

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穿着褐色长袍恭敬地立在门口。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福叔在帮她一起理清店内事务。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皱纹，可眼神仍是明亮的。

“怎么了？”许意潇道。

“小姐，你看这王厨子做的招牌菜在咱们沁味轩这么多年了，这一下子就换掉是不是不妥?”中年男子斟酌道。

紧接着他后头的人一把拨开他，中气十足地说：“小姐为何想要换掉我这么多年来的招牌菜?”

许意潇说： “我并没有说要撤掉你的招牌菜，我们只是增添一道麻辣小龙虾。”

呵~王六申嗤笑一声，“小姐，您的想法是好，可是这西京城内做小龙虾的大有人在，我王老六还是最里手的。”

“况且这小龙虾还能怎么做？”王六申不屑一顾，话里话外都是对许意潇的轻视。

这么一个天天娇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哪里受过什么民生疾苦，一上来就是喜欢异想天开。

许意潇沉默地听王六申说完，继而问：“若我能让王厨子你尝到与众不同的小龙虾呢？”

王六申摸摸嘴角的两撇小胡子，随口道：“若是小姐您啊，能让我王老六服气，那我全听您的。”

“好。”许意潇一口应下。

“小姐，这......”

江福忐忑不安，他在沁味轩掌事这么多年，除了掌柜的外倒也没见过其他人能这么笃定地与王六申打赌。

小姐虽是掌柜的亲生女儿，可她年纪尚小，才来这沁味轩查账不久。

这一下子又要来插手后厨的事，恐怕难以服众。

许意潇看出福叔的担忧，她安慰道：“福叔，你替我备好五人份的小龙虾就好，另外给我拿四两黄酒，二两八角，二两花椒，糖和姜各三两。其余的事我自有分寸。”

江福欲言又止，只得下去准备。

翠柳现下心里也没多少底，小姐平时在府上也捯饬一些菜谱，研究一些首饰，但来挑战沁味轩的大厨真的能行吗？

王六申在一旁观看，心里暗讽，用酒去腥谁不知道?这小姑娘还真的小姑娘，有点常识都要卖弄。

还加什么糖？麻辣小龙虾加糖能好吃嘛？

“小姐，您做的这小龙虾让我试试就行。”他不以为意。

许意潇好声好气地看着他，“多让酒楼里的其他人试试，最好是顾客也尝尝，这样更公平。”

王六申抱臂摇头，给个台阶也不知顺着下。今天啊，这小妮子必定丢脸。

食材就绪。

许意潇取适量花椒和大料，洗净备用。把洗净的花椒、大料放入锅中，加入适量水，然后加入姜片，点火煮开。小火慢炖后加入黄酒和白酒，再加入少许糖，煮少顷。

在此期间，她将葱与芹菜切段，姜切丝。而后停火将锅中汤汁用瓷碗盛在一旁晾凉。

本来垂头的王六申闻到一阵芬香馥郁，咽了咽口水，不禁转头细看。

这......

这香味他从未闻到过，一经闻见便立刻刺激味蕾。

他不知不觉地走近灶台。

许意潇将锅中倒入油煮沸，将早已去头和虾肠的小龙虾放入锅中翻炒直至变色后捞出。

再在锅中倒入少量油爆香葱，姜，干辣椒和花椒粒翻炒一阵。而后放入小龙虾翻炒，将先前晾在一旁的汤汁少量放入。她稍稍试味后放了些糖和盐巴。

这时江福，翠柳和王六申盯着锅中的小龙虾目不转睛。

许意潇加入少量水后，用大火蒸煮。

待到小龙虾将汤汁吸收得差不多后，再放进事先切好的芹菜段翻炒。

出锅后她端至一旁的桌子，拿了双筷子叫道：“来吧，大家试试！”

王六申怔在灶台前迟迟才回神，他乍一回头，只见福叔和翠柳两人在大快朵颐。

两人边吃边感叹。

“小姐，您真的神了！”

“这真的太好吃了！”

他立马拿起一双筷子，走近夹了一个小龙虾细看，刚出锅的小龙虾鲜红油亮，色泽诱人，加上浓香更为摄魂。

把龙虾身体两侧捏一捏，然后把身体往头里推，最后把虾壳第二节拿好，抓住尾巴一拉，那虾肉就冒出。

王六申将虾肉放入口中，壳酥肉嫩，香辣可口，红白相间的虾肉嫩嫩的，放进汤里的虾肉更加入味，那辣椒的辣，花椒的麻，又麻又辣，直接放进嘴里吃的仿佛是一块布丁在舌尖上跳舞。

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许意潇见此状，知道事已成功大半。

一盘小龙虾一扫而空，王六申吃饱后，愧疚道：“小姐，我王老六甘拜下风。如果可以，还请小姐收我为徒。”

“收徒倒不必，我早已打算将这方子交予沁味轩后厨。”

“多谢小姐。”王六申忙忙道谢，异常尊敬。

“欸，先别急着谢，我话还没说完呢！”

“小姐，你有何事尽管吩咐！”

许意潇顿了顿，道：“我要沁味轩出一个组合餐单。”

“组合餐单?”王六申和江福都不知所云。

“福叔和王大厨，你们从即日起，将荤素菜搭配，组成一个名头。”

江福问道：“小姐您是谁一个名下有几个菜?”

“对，一个套一个，我看就叫套餐吧。”

“这组合菜式的事儿，就交给王大厨。”许意潇以眼神示意。

王六申见许意潇并没有因之前的怠慢而怪罪他，一时难为情，又佩服于她的气度。

“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许意潇点点头，对江福道：“福叔，你去专门制作一套纸卡片和一个特别的按章。我自有妙用。”

江福被许意潇的自信和气场感染，毫不怀疑地满口应允。

小姐真不愧是掌柜的女儿。

许意潇安排好一切后，继续将此前没做好的饺子完成，提好食盒准备离开去等陆昭。

“小姐，您又去等世子嘛？”

“嗯，你知道怎么办。”

“小姐你放心，我会替你在夫人和老爷那打好掩护的。”翠柳笑得天真稚气。

许意潇舒心地笑笑，调侃道：“你这么帮我，那我以后可要抓紧给翠柳你找赘婿咯！”

*

国子监内，陆昭收拾着东西准备散学。

才走出不远，一名监生叫他道：“陆兄，夏博士唤你去不染轩。”

“多谢。”陆昭驻足，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墨玄，往回走。

博士夏敬之是闻名西京的大儒，在国子监里德高望重，有着他自己的书斋来处理日常事务，但他常常在此休憩，不怎么回府上。

于是很多监生又把不染轩称为谪仙轩，大概是因为他酷爱白色衣袍且总是把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夏敬之在屋内慢条斯理地研墨，提笔在宣纸上写字。

几近盛年的男人生得儒雅脱俗，面容明净，一袭翩翩白衣，似要羽化成仙。

陆昭在书斋门口躬身道：“博士。”

夏敬之停笔，左手托起右手衣袖，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从容笑道：“直接进来吧，不必多礼。”

陆昭并未失了礼数，进了书斋后堪堪施了礼。

上辈子夏敬之在陆昭推翻大域朝后，痛斥他是乱臣贼子，陷于儿女私情而不顾天下人疾苦连连征战。可夏敬之的教诲之恩，陆昭还是忘不掉的。

“学生见过博士。”

“坐吧。”夏敬之示意陆昭自便，顺势走到房中八仙桌前倒茶。

“会试快到了，你可有何打算？”

陆昭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沉着回应：“该拿到的学生自是会拿到，博士不必担心。”

夏敬之洗了洗青华茶碗，倒好两杯浓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陆昭，“对你我自是放心的，你之前已经中了解元，更可能连中三元。我问的是你今后的打算。”

陆昭晃了晃青华茶杯，西京的青华茶具有个独到之处，饮茶时杯底会出现梅花图案，时隐时现。

“博士，这青华茶具里的梅花视之宛然，饮之不见。您觉得是人赏花，还是花赏人?”

夏敬之望着茶中的洁白梅影道：“当然是人赏花。这杯中梅花浮浮沉沉，可我们能尽力控制它的出没，让它生生不息。”

陆昭掀起眼帘，“可是很多人并不想饮这杯茶，也无心赏这杯中梅花。”

眼前的少年穿着墨色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姿态闲雅而张扬。

夏敬之怔神后，问道：“若是有人不喜这身世浮沉的梅花?”

“若这梅花的出现实在令人不喜，掀翻这杯茶便可。”少年瞳仁坚毅，眼神清澈。

那眼神幽深无比，暗藏着万般波澜。

夏敬之与陆昭又谈了一些学问后两人告别，他看着高挑秀雅的少年背脊挺直地离去，眉头微拧。

向来最得他意的学生就是陆昭，可陆昭这些日子似乎变了许多，不像以往那般抱着一心向朝廷的心思，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陆昭离开不染轩后，估摸着申时快到了，便加紧脚步往外走去。

一想到那跳脱的小姑娘，他眉眼瞬间温柔。

他走出国子监，一眼就找到人群中为护住食盒而手忙脚乱的小姑娘。

正准备快步走去，身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句轻缓的女声。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