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彭琰，彭于晏的彭，琰是王字旁加两个火的炎。”

“年龄呢？”

“2002年，7月9号，今年15岁了。”

由于瑾城钢琴比赛需要身份证报名，顾太太一大早就开车带着彭琰到瑾城派出所办理身份证，此刻她正坐在办公桌旁边给辅警说着彭琰的信息。

身份证办理的辅警是一个年龄四五十岁的大叔，只见他单手熟练的在小键盘上敲打着数字，随着一声清脆的回车声才把愣神的彭琰拽了回来。

“把眼镜首饰什么的先摘下来，去凳子上坐直了，然后看镜头。”

彭琰缓缓的摘下眼镜，也许是昨日失眠的缘故导致他的眼皮有些肿，他看着面前照相机漆黑的镜头，不由得再次愣神起来。

彭琰也不知道这个镜头有什么魔力，但是他就真的如同一口没有底儿的深井。

此刻，他就像是井底眺望着尽头的蛙。

“小伙子，在这里签下名字，等十个工作日之后来这里拿身份证。”辅警大叔不知何时已经拍好照片并且打印了出来，“费用是20，这边扫码。”

彭琰在签字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照片。

由于当时彭琰眼神迷离的看着镜头，照片果然不出所料的目光呆滞，额前几缕不懂事的碎发为了不挡住眉毛而有些突兀的翘着。

“好了，这样你下个月就可以去参加市里的比赛了，这几天要多去老师家学习哦。”顾太太收起领取凭证。

彭琰心思根本就没在这里，他附和的点了点头。

恐怕顾太太根本就不会理解，这彭琰从来就不喜欢弹钢琴。

彭琰从记事开始就开始学琴，而学琴的这十年每一天就和坐牢一样，每一节课都度日如年。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照片？”香附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指着彭琰签名旁边的照片问他，“这为什么还是黑白的啊，这个屋子里面没有彩色的颜料吗？”

“打印机的问题，小派出所哪来的彩色打印机。”彭琰站起身来嘟囔着，“你别盯着那个黑白照片看了，丑死了。”

“啊...不都是遗照才用黑白色嘛，难道你要死了？”香附故意作伤心状，还做作的掏出了手帕擦擦眼泪。

“去去去。”彭琰摆摆手。

“你在跟谁说话呢？小琰？有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啊。”顾太太看着在后面磨磨唧唧的彭琰有些不满，她催促儿子赶快回家。

彭琰叹了口气就紧跑两步跟了上去。

他知道的。

香附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人，如果在顾太太的眼里看来，估计就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吧。

只是这个姐姐有些奇怪，她并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更像是来旅游的。

说起香附和彭琰的第一次见面对面的谈话，那还是在一个不太平常的晚上。那时的彭琰只有四岁多，明明是还需要照顾的年纪，父母却总是要求他学着独立。

就比如和父母分开睡这件孩子们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事，对于年幼的彭琰来说是非常害怕的，不单单是因为他怕黑，而是他害怕孤独。

“小琰，沈海棠都和她妈妈分开睡了，你一个大男子汉，是不是也要尝试一下？”就在晚饭期间，顾太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海棠是顾太太同事家的孩子，不仅是一个幼儿园的，还是彭琰的邻居。

从记事开始，彭琰的童年就反复出现这个名字，虽然他很少见到这个女孩，但是父母总喜欢拿他和沈海棠比较，海棠怎么怎么啦，海棠干了什么啊，顾太太总能第一时间掌握信息并且告知彭琰。

“我不要啊妈妈，我害怕一个人睡。”彭琰听完妈妈的建议当机立断的拒绝。

“害怕什么？人家小姑娘怎么就可以？”顾太太放下饭碗，用劝说的方式循循善诱，“你看，等你明年上了小学你的同学该笑话你了，怎么还有人喜欢和妈妈一起赖着睡啊，到时候多丢人。就今天一晚，你先试试一个人睡好不好？就试一下。”

彭琰嘴角微微动了动，他憋住了想说的话，挖了一大勺白米饭咽了回去。

当天晚上彭琰画画都没有什么动力，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在没有妈妈在身边的情况下，一个人安安稳稳的睡着？

他硬是从晚饭结束一直想到上床睡觉。

本来今天是要画爸爸妈妈的，但是他做了半天却只画出来了房子和草地，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彭琰。

彭琰越看这副画越觉得单调，干脆把他揉成团扔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算了算了，明天再画一幅新的吧，彭琰这样想。

九点的钟声如期敲响，顾太太穿着睡衣来彭琰房间关灯，还贴心的给他换了一床薄被子，怕他晚上太热了出汗。

“这个单人床是不是比妈妈房间的床大多了？”顾太太坐在床上收拾着柜子里的衣服，“你夜里怎么翻都没事，肯定掉不下去的。”

彭琰把头埋进枕头，非常小声的嗯了一声。

新床确实很大，从搬家来的第一天彭琰就知道了。

但是睡觉的时候没有妈妈的手臂搂着，彭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我...我睡了。”彭琰缩进被窝，只露出一只眼睛。

他一直盯着顾太太离开的背影，直到妈妈关上门，把最后一点客厅的光线也隔绝在门外。

关门声不重，顾太太的动作非常温柔，却如同一副盖在棺木上的木板，将年幼的彭琰钉死在了里面。

“唉。”

这一晚，彭琰可以说是折腾的不得了，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面，却又热的喘不过气，伸出一只脚来又怕鬼给他叼了去。

就这样辗转反侧，每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哪怕是风扇吹出的风拂过他的脚丫这种微小的刺激也会将他惊醒。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彭琰瞪着天花板开始数羊，“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

“九十九只...一百只...呃...”

彭琰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不是他困了，是因为他只会数到一百。

“一百后面是一百零一，然后是一百零二。”

床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很清脆。

“谁在那？！”

彭琰慌忙坐起身来，困意全无。

“大惊小怪，没见过漂亮女孩子嘛。”

那个女孩从彭琰身后走过来轻轻坐在床上。

“你...你是谁？”

彭琰看着床头的陌生女孩，他吓得要死。

“我叫香附呀，可是全瑾城最聪明最可爱的女孩子哦。”

那丫头穿着和季节完全不同的衣服，明明是六月三伏却穿着一身月华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

月华裙，一裥之中，五色具备，好似皎洁月光呈现出的光华，裙中十褶，每褶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淡雅，风动如月华，因此得名。

“我可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美女，这你不认识我？”

“还小有名气，吹牛。”彭琰放下了挡在身前的被子，“最聪明的女孩子肯定是隔壁那个叫什么沈海棠的，才不是你，你家住哪啊！”

“城东头，典当铺对面的阳和堂。”香附坐在彭琰身旁晃着脚丫，“我爹爹是全瑾城最厉害的中医大夫。”

香附一脸骄傲的样子，动不动就什么全瑾城最聪明最厉害，搞得彭琰一愣一愣的。

彭琰从没听过什么典当铺什么阳和堂，但是面前这个女孩倒是让他很有兴趣。

她是中医世家的闺女，年龄看起来比彭琰大个两三岁，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在药房长大也熏陶的一身药香，彭琰依稀能嗅到她发尾的草药味道。

“睡不着吗，不如我给你讲故事，躺好躺好。”香附看着彭琰两只滴溜圆的大眼睛，她还是决定帮他摆脱失眠的痛苦。

“从前啊，有一个小男孩和你一样睡觉不老实，我爹爹给他开了孔圣枕中丹...哦对了，你家有没有这个药啊。”

“什么什么？什么玩意儿丹？”

彭琰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他是一个字没听懂。

“这你都不知道？孔圣枕中丹可是《金匮要略》里面养心安神治疗失眠的名方啊，真笨。”香附熟练的答道。

香附看着彭琰疑惑的神情，立即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算了算了，我还是讲点笨蛋能听懂的东西吧。”

“很久很久以前...嫦娥吃下了王母娘娘的不死丹...飞到了月宫之中...”

彭琰听着古老而无聊的神话故事，眼皮竟也开始打架，不一会沉沉睡去。

只是等到醒来后，那个叫香附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早早来看望彭琰的顾太太。

香附呢？大抵是随着嫦娥，飞到那月宫星辰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