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连载中的穿越重生小说《绝色毒妃》,热血十足!主人公分别是杨萦玉魏东棠,由大神作者“杨萦玉”精心所写,故事精彩内容讲述的是:九,乃天命吉祥之数她身为九公主,本能享尽荣宠,她从未想过,洛阳有一天竟会有敌兵来犯,十门齐破,血染宫城,猝不及防! 那曾经一脸亲善的皇叔,竟杀她父母,剿她姐妹,剐她兄弟!惊世艳才令她逃脱天罗地网,抛下幼弟逃离魔掌 十年来,家仇国恨日夜翻滚她苟且偷生,最终磨光痕迹,暗黑归来!一无所有又如何,只要有美人在手,便足以让乱族和盟、叛帝疯魔、逆臣横尸、奸妃癫狂! 然而,她十年的呕心沥血竟败在
第8章山河破碎
十年前。
一场烈火在魏国洛阳的宫城蔓延,目光所到之处,鲜血横溅、尸体横陈,空气里都是血液的腥味。
“姐姐!”火焰当中,一个幼儿伸着白嫩的手臂哭喊着要抱。
“乖,我会回来!”一个七岁模样的女童使劲儿抱了一下弟弟后,然后跨过父皇母后的尸体,头也不回地从皇宫离开。
城门上,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看见女童竟然从他的天罗地网中逃脱,气急败坏地手一挥:“杀了这狂妄小儿!”
瞬间,数十兵马围住了这个弱小女郎。
“九公主,得罪了。”一个骑兵利剑一挥,鲜血一溅,女童气绝而尽。
当女童的尸体被拎到曹景明的面前之时,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的他只觉内气逆流,一声怒吼在洛阳城门响起:“曹乐平!我看你逃到何时!来人!升黑旗!”
九面黑棋一挂就是十二天,改名换姓的杨萦玉还记得离开洛阳那天,风特别大,“呼呼”作响的黑旗,像一只手在向她招着。
一招,就是十年。那是曹景明跟她开棋局的特征,以前是游戏,现在是真战。
魏国荆州的江夏郡,满山的枫叶被点红,层层叠叠,美如画卷。在群山之中,一座由竹子搭建的屋子,隐藏在半山腰青翠的竹林当中,甚是玲珑别致。
此时杨萦玉跪坐在走廊的蒲团上,对着摆在木桌上的围棋入神。棋局十分奇怪,全局黑子错落地布着,白棋只有一颗,而且只是摆在一个角星位置,棋局并没有开局。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拿捏着一颗圆润的白子,犹疑了许久都没有落在另外一个角星位置。
秋风寒凉,她黑色的瞳眸始终凝视着棋盘。忽然,一只温润的手从身后绕过她的脖子,轻揽着她的肩,那人的脸贴在她脖子后:“我冷。”
杨萦玉目光微闪,注意力从棋盘上拉回来,这个少年如今有些重量了,靠在她身上不像以前那么轻。
她拍了拍少年如玉般的手:“冷就搭一件披风。”
“我要靠着你。”谁料少年并不理会,反而加上另外一只手揽得更紧,柔暖的气息吹得杨萦玉的脖子微痒。
她目光落在棋盘上,柔和地道:“君绝已经十六岁了,不能……”
话音未落,一张神采奕奕的脸挡住她看棋子的视线。
他剑眉凝着,漆黑的瞳仁精芒微闪,红唇却轻抿,似有不悦,又带几分哀怨:“小时候你还会陪我,现在我长大了,你眼中只有这一盘奇怪的乌鹭,你想下棋的话,为何又不让我陪你?”
杨萦玉望着他,如今他不再是孩童,已经逐渐褪去婴儿肥的他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风姿特秀的成年男子,不仅眉清目秀,还初现男人应有的俊朗。
看到他这么委屈,无法生气的杨萦玉一笑,将棋子轻敲在棋盘上,又用手点一下他额头:“来。”
杨君绝的眉目一扫忧伤,轻握着萦玉的手,随即开心地靠在她肩膀上:“今年枫叶落得早,冬天会特别冷吗?”
“也许。”
两人望着门前的红叶飘落,这样安静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春夏秋冬,年年如此。
“那是?”杨君绝一指,她顺势望去,一股浓黑的烟在山脚下升起,随即又飘散在山风中。平时这里几乎没有人来,更别提有人在山中生火。
现在天高物燥,担忧山火焚林的杨萦玉站起来:“我去看看。”
“姐。”
已经走到院门的杨萦玉回过身,望着立在门廊的他:“等我,我很快回家。”
许多年后,杨君绝再回忆起这句话时,独自黯然泪下。
此时他点点头,杨萦玉随即摁下院门的一块木头,庭院四周轰隆隆地响了一声后,隐藏的机关已经到位,若是有外人此时闯进,必定万箭穿心而死。
确保杨君绝的安全后,杨萦玉趁着夕阳还挂在山头,匆匆地下山。
山脚处浓烟四起,杨萦玉靠得越近,气息就越呛鼻。再靠近一些,竟然还听到有人在哀嚎,悲怆得将人的心揪得紧紧的。
她不由地加快脚步,踩过层层枫叶来到离声源不远的地方,隐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不远处有一群布衣左右看了看,随即迅速地撤退,其手脚利索、身姿轻盈,并不是寻常百姓。等到那些人走远后,杨萦玉这才急匆匆地走出来。
“啊!救我!救我!”
“呃!痛!”
火里熊熊燃烧着的,竟是活人!乍一看,火海中有十七、八人。杨萦玉闻着空气中烧焦的肉味,顿感头皮发麻,一个火人在火海里扑腾着,手脚乱舞冲她扑来,声音嘶哑变形:“救……我……”
她手脚无措之际,忽听后面一声:“灭火!”
数个黑色的身影飞身而下,迅速卷起脚下湿润的泥土,扑向一个个火人。杨萦玉僵在原地,这样施救徒劳无功,只能减轻这些人的痛苦罢了。
果然,等火完全熄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奄奄一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弹。
颤抖的杨萦玉,目光在人群中分辨着,最后她来到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青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那人的口中:“好还是不好?”
“呃呃呃……”这个人已经被烧得如同焦炭,虽然药液令他喉咙舒坦些,却只能哀叫。他望着杨萦玉认真而又艰难地摇摇头,挣扎几下,没有了声息。
杨萦玉眼一沉,手不由地一抖,瓶子跌落,药液洒在烧焦的皮肤上。奇迹发生了,被药液接触到的皮肤,竟然恢复如初!
一直立在她身后的男子见到这一幕,忙上前施拱手礼:“在下魏东棠,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眼圈发红的杨萦玉回过身打量一番那年轻男子,他身穿蜀锦,容貌瑰杰,皮肤虽然不是十分白,却健康光泽,想必是晒多了太阳的缘故。
魏东棠见许久都没有回应,于是抬起了头,这双明亮得和君绝有得一比的眼睛,闪得杨萦玉回过神来,忙回礼:“见过魏郎君,我……杨萦玉。”
魏东棠见这白衣青衫的女子这么拘谨,大笑一声:“萦玉娘子不必多礼,方才我见娘子的药液十分神奇,我有一好友的容貌因故损毁,不知娘子是否愿意跟魏某走一趟?如果萦玉娘子能令他的容貌复原,魏某感激不尽!娘子想要什么,东棠有的都给,没的翻遍天下也给你找来。”
才第一次见面就油嘴滑舌要带人走,杨萦玉警惕地回绝:“抱歉。”
她无心地行了行礼告辞,转身就往深山走去。
“萦玉娘子!”魏东棠急得跳了起来,赶紧跟了上去。
“郎主。”
魏东棠一个刹步,猛地转过身:“别跟着,在这里等!”随即指满地的尸体,“还有,查!”
“是。”
此时已经走远的杨萦玉,听到后面某人的脚步亦步亦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娘子!萦玉娘子!”
夜色渐沉,魏东棠在山中左拐右拐,原本还走在他前面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他大喊几声,只有呼呼的秋风回应他。
前面看不见路,想回去又找不着路。形单影只的魏东棠见夜色无边,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便溢了出来。
“我在这。”
魏东棠抬起头,猛地将眼泪憋回去,却没有憋成功:“萦玉娘子……”
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杨萦玉皱眉:“你是哪里人?”
“回娘子,魏某是洛阳人。”
杨萦玉眉心一拧:“走吧,跟紧点。”
“好!”魏东棠灿然一笑。
不知在曲折的山路走了多久,魏东棠终于看见前方有了烛火。正当他喜悦之时,灯笼下一个长身玉立的人让他的喜悦转为惊叹,只见门廊中人肤如白玉,衣袂飘飞,眉眼清奇,体态风流,立在竹屋中竟飘然若仙。
“世上竟有这等美男子!”见多识广的魏东棠不由发出赞叹声,将杨君绝又看了个遍。
十年来从没有外人到访,更何况是男人。杨君绝上前一步,揽住萦玉的肩膀,既紧张又温柔:“回来就好,山下发生什么事?”
回想那惨烈的一幕,杨萦玉心一沉,摇头:“不知怎的起了火,不过已经灭了。”
见他面露不悦,杨萦玉自然明白,她正要解释一番魏东棠的到来,魏东棠一个箭步上前:“原来萦玉娘子已有夫君,而且还这般美貌,实在是好福气。”
杨君绝一脸冷然,他沉默地挽着萦玉进屋。被秋风吹得一哆嗦的魏东棠,见两人竟然丢下他,唯有立在门口静候。
“君绝,他是客人。”杨萦玉跪坐着,柔声道。
杨君绝眉眼一挑,烛光流转在明眸中,他似乎听不见杨萦玉的话,将筷子摆在她面前:“用膳。”
杨萦玉牵过他柔润的手:“如果将他留在山中,他必定会冻死。所以,姐姐才……”
杨君绝听后更加心神不宁:“他是男的。”况且,这男人还有点姿色。
杨萦玉淡淡回一句:“如果遇到一个小娘子,姐姐也会将她带回来。”
“你要收留他?”杨君绝眉眼一低,明明是紧张,面容却在强装淡漠。
杨萦玉摇摇头:“不会收留他,我们恐怕要去洛阳了。”
“不行,”君绝皱着眉头:“计划提前三年之多,姐姐如何掌控?就算救人要紧,但你的性命也要紧!”
“我不去松阳会死!他死了,我就算夺回江山,意义又何在?我可以死,但松阳不能!”杨萦玉一喝,君绝剑眉就蹙着,半天不吭声。
他望着门外的魏东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他吗?”
“是。”杨萦玉点点头,这个人可以将她顺利地带进洛阳城。
此时,立在门外的魏东棠搓着手,埋怨着山中凄寒:“这哪是人住的地方,给我住我都不住。”
“请进。”屋里杨君绝淡淡一句,魏东棠眼睛一闪,立马将刚才的抱怨丢到九霄云外,乐呵呵进屋取暖去了。
三人跪坐在桌子旁边,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有火盆里的火炭噼啪地响着。杨萦玉见君绝面露冷色,便道:“月中天了,君绝歇着吧。”
不料,杨君绝冷不防一句:“他先睡。”
魏东棠一听便知何意,他连连摆手,直接得让萦玉脸红:“杨君,我对杨夫人没有其他意思。你们能让我在这里过夜,我已经十分感激,怎么会有非分之想。”
尴尬的杨萦玉拍了拍君绝的手:“去睡。”
她说第二遍时,就表示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杨君绝警惕地看了一眼魏东棠后,才不情愿松开杨萦玉的手进了里屋。
冷脸王走后,魏东棠觉得气氛都轻松了下来,他灿然一笑:“萦玉娘子,你们夫妻真恩爱。”
杨萦玉拨了拨火盆里的木炭:“他是我弟。”
魏东棠愕然几秒,连忙为方才的失言道歉:“我嘴快,还请萦玉娘子莫怪。”他顿了顿,又衷心赞扬道,“话说杨公子的美貌实在惊为天人,可惜隐没在这深山之中,若是在洛阳,一定能让不少人追逐倾慕。”
红澄澄的炭火映亮杨萦玉的脸:“君绝自幼不和生人接触,所以对你会十分戒备。等明天天一亮,我就送你下山。”
魏东棠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还请娘子细细考虑,我朋友原本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为了保家卫国,所以脸才被毁掉,从此消沉得不行。今天遇到萦玉娘子即是有缘,还请杨娘子不计较这一路山长水远,随我去洛阳。魏某保证,必定不会亏待娘子。”
杨萦玉表面并不被所动:“男儿应当心远志高,何须太计较容貌。”
“萦玉娘子,”魏东棠急得行了一个叩首礼:“放眼三国,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一个人不在意自己容貌,所谓秀容神仪,乃人之根本,还请萦玉娘子救救他。”
“如此大礼,萦玉受不起。更深露重,魏君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送你。”
杨萦玉指了指右侧的卧房,随即秉烛离开。
“哎哎哎,”魏东棠“噌”地直起身子,眼前只有珠帘被风撩动:“我晚膳还没吃……”
东边的房内,烛火一直没灭。杨萦玉“吱呀”一声推开门,就看见杨君绝正侧卧在床上看乐谱,身子摆出那慵懒的姿态,别有一番令人爱怜的美感。
明知她已经进来,可他依然目不斜视,一双明眸只落在书中的宫商角徵羽中。
杨萦玉哑然失笑,将烛台放下:“还在生气?刚才姐姐大声了点,对不起。”
杨君绝不语,杨萦玉坐在床边:“这样你就生气,日后我嫁人,你是不是得气死三回?”
“你为什么要嫁人?”杨君绝一听,丢下手里的书,直起身子看她。
“傻,女子到了年纪,终须嫁人。”杨萦玉笑着拍拍他的头,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君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了,“你不想去洛阳?”
他凝眸望着她:“以后你要嫁给洛阳人?那比我矮的不许嫁,文才没我好的不许嫁,琴艺差的你也不许嫁。”
杨萦玉叹一口气,轻声道:“好了,姐姐不嫁。”
杨君绝眼睛一亮,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右眉:“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已经长大,这些动作已经显得不妥。她自然地将他的手摁下,眸内映着明暗不定的烛火:“好。”
皎洁的月色褪去后,朝阳升起,百鸟脆鸣。
起身洗漱的杨萦玉,被蹲在门口的魏东棠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正支着脑袋研究围棋的魏东棠耳朵一动,赶紧端正姿态,回眸一笑,露出闪亮的牙齿:“萦玉娘子,早。”
她“嗯”了一声,魏东棠往她身后看了看:“杨公子还没起?”
杨萦玉瞥了一眼围棋,忽略他的话:“魏君研究我的棋局?”
魏东棠咧嘴一笑:“我见这乌鹭之局很奇特,所以瞅瞅。”
“还请魏君随我准备下山。”
“我不!”魏东棠一把搂住桌子,脸贴着棋盘,方才的得体全被狗吃了似的。
“你……”杨萦玉哑然,堂堂一个公子,无赖起来连半分形象也不顾,“你把黑棋弄乱了。”
“乱就乱,反正我不走!”魏东棠视死如归地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杨萦玉。
“随你。”不料,她没有一点劝的意思,转身就回了屋里。
魏东棠僵在棋盘上,进退不是。料想已经失了仪态,又想到好友多年来郁郁不快,一瞬间悲伤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端着粥出来的杨萦玉,见他哭得眼肿得跟桃子似的,随即碗放在棋盘上:“吃粥。”
说罢,杨萦玉一个行云流水般的转身就走开了,魏东棠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好歹劝劝我……”
这边魏东棠耍赖,那边杨君绝也没让杨萦玉安心。昨晚杨君绝心中不畅,再加上天气寒凉,今早迟迟不起来。等到她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发烧,冷汗不停地冒着,还说胡话。
“好吃。”饿了一晚的魏东棠,把粥吃得干干净净。等他放下碗的时候,焦急的杨萦玉递过来一把小锄头。
“君绝高烧,少了一味威灵仙,你若采来,我随你去洛阳。”正缺一个理由,杨萦玉这个条件也算合时宜。
“好!”魏东棠一口应允,接过药锄,一个飞身就没了人影,就是这么帅。
威灵仙,生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采摘的人身手差点的话,连命都没有。
魏东棠离开后,杨萦玉见他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就开始着急起来。原本还有其他工具的,比如绳索、铁钩,谁知道魏东棠话没听完就一溜烟跑了。
秋风瑟瑟,正当中午。杨萦玉一边煎药,一边等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只听“哐当”一声,一株连根拔起的绿药草“噌”地在她面前冒出来:“娘子,我回来了。”
草药已经洗干净,杨萦玉接过来直接放进药罐中,一心留意着火候大小。等转过头时,发现魏东棠的眼睛始终闪闪地望着她。
“做什么?”
“开~心~”魏东棠露出贝齿一笑,仿佛已经到了洛阳。
“你受伤了。”杨萦玉皱眉,他的袖已经被血濡湿。
他眼睛闪闪,支着脑袋望着她:“没事,我开心~”
话音未落,魏东棠“咚”地一声倒栽葱般瘫在地上。
“哎!”杨萦玉扶额,想必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日升月落,十天过去后,身体都已经恢复的杨君绝和魏东棠立在庭院前,等待着杨萦玉。
在日光下看杨君绝,更觉美丽绝伦,他修长的身子比魏东棠还要高半个头。
魏东棠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君绝,你长得这么美,如果我是女子,一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不过,你姐姐不如你美,否则……”
冷漠的杨君绝眼珠子一转,看得魏东棠的心寒意一生,立马噤了声。
杨萦玉锁上院门,一出来见魏东棠没有说话便明白了,她笑:“走吧。”
杨君绝牵过她的手一步步走下石阶,十年来第一次出门,他没有杨萦玉预想中的兴奋。魏东棠的马车载着姐弟俩往洛阳出发,如果日夜赶路,也得半个月才到。
一行人从山中来到镇上之时,杨萦玉让魏东棠的侍卫去接杨楚玉。
“你还有一个妹妹?”魏东棠惊讶地问道,住了十来天,他被当透明不说,而且从来没有听过姐弟俩提过第三人,似乎世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杨萦玉点点头:“楚玉喜爱热闹,受不了山中的冷清孤寂,所以一直住在镇上。既然这次去洛阳,顺带她去见见洛阳的繁华,她一定高兴。”
魏东棠一笑,拍掌:“挺好,这样你也有伴。”
杨萦玉浅浅一笑,正说着,一个女子大大咧咧地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就弯腰进来了。
一入目,便见她肤如凝脂,脸灿如春花、皎如秋月,一开声更是清喉娇转,柔美得让魏东棠一酥,她对着魏东棠一笑,坐在杨君绝的旁边。
见魏东棠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玉,杨君绝难得唇角一扬,握着萦玉的手又紧了些。
杨萦玉介绍道:“魏君,这是我二妹,楚玉。”
“噢,”回过神的魏东棠这才知道自己又失礼了:“在下魏东棠,见过楚玉娘子。”
“魏郎君,楚玉托你的福才能去洛阳呢,以前姐姐总是不肯让我一个人去,哼。现在好啦,我总算能去洛阳咯。”楚玉爱笑,大大的黑眼珠总水灵灵地转着,天真烂漫,让马车内的气氛好了不少。
“哪里,是魏某是托你们的福。”魏东棠客气一番,又道,“真是金童玉女。”
听到赞扬,楚玉哈哈一笑,而杨君绝始终对这个美丽的二姐视而不见。
魏东棠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原来杨楚玉爱闹,时不时逗一下杨君绝:“二姐这么久不见君绝,又好看了。哎哟哟,这手又滑了些。大姐,你偏心啊,我也要君绝用的白粉。”
“好~”乐歪歪的楚玉和冷冰冰的君绝,让杨萦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姐,我们这次去洛阳做什么呀?”楚玉水灵灵的眼睛,转了又转都没想明白。
“为魏君的朋友治脸,”杨萦玉摸了摸她光滑的手,淡淡地道:“在江夏也呆腻了,所以也是时候出去走走。”
“呜!好!”楚玉笑意吟吟,乐得哼起了歌。
魏国洛阳宫,太极殿。
一封密函落在焕帝的桌子上,微醉的他抖了抖信封,一粒润泽的白子滚落在玉案上,“啪嗒”一声,响得焕帝眉心一跳。
“来人!”焕帝忽地拍案而起,惊得廖公公速速进来待命。
“陛下……”
“她来了,找到她!”焕帝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要将手里的玛瑙棋子捏碎。十年了,那个小丫头离开洛阳的背影夜夜出现在他梦里,令他不得安生。
“是。”廖公公俯地听旨,片刻后,一行黑衣人便从太极殿闪出,悄无声息地没入皇城的各个角落。
戈阳郡,已经行进五天的杨萦玉等人在一座不起眼的客栈歇脚。
日上三竿,用完早膳的杨萦玉见杨君绝久久没起,就来到了他房间门前敲了敲。不料许久都没有人应,正当她寻思着离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只白润的手将她拉了进去。
杨萦玉一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嗔怪道:“才出来几天,怎么就变懒了。”
杨君绝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就那样垂着,发丝绕过光滑白皙的脖颈,显得几分慵懒。她虽笑,眉间却有几分不悦。她一向不许他仪态不端,他狡黠地一笑,红唇皓齿:“不管,今天你给我描眉。”
未等杨萦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眉笔已经塞到了她的手里,以往杨君绝都会很快地松开,现在却依然握着,温淡的温度让她不禁耳朵一热,她恼了他一眼:“来。”
说罢,杨萦玉跪坐着,杨君绝便把头枕在她膝盖上,与此同时他广袖一动,衣袂一晃,一根银针“咻”地飞了出去。
窗外一棵树上忽地传来“嗷”地一声,树的枝叶“哗啦啦”响动一番后,又听见“咚”的一声,才没了声息。
见眉笔迟迟都落下来,闭着眼睛的杨君绝解释道:“总有刁民偷看我。”
回过神的杨萦玉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温顺得和小猫一样,她温润的小指抵在他额头上,一边用眉笔细细地描绘着乌黑的眉峰,一边不放心地问一句:“银针没毒吧?”
杨君绝一听睁开眼睛,起身把脸凑到她的面前,清淡的呼吸隔得这么近,让杨萦玉下意识把脸微转过去。他视线在她两眼间转了一圈:“姐。”
“君绝!”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杨君绝的腰一软,头重新枕在她的膝盖上,委屈地嘟囔道:“我又不是二姐,怎会随随便便毒死人?”
自知错怪他的杨萦玉,声线柔了许多:“对不起。”
“那你得补偿我。”
“现在学会跟姐姐讲条件啦?”杨萦玉轻掐他的耳朵笑道。
“……”他把脸扭到一边,拒绝描眉。
“好,”败下阵来的杨萦玉唯有点点头:“君绝说说看。”
见机会终于来了,枕在她膝上的他看着窗外的树道:“此次去洛阳,一定能结识许多青年才俊。来日无论你喜欢哪个男子,一定要觉得我是最好的。”
杨萦玉一听,眉头轻皱:“为什么?”
外面的树摇曳着枝叶,杨君绝觉得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些,声音也低了:“你要是觉得别人好,你肯定就嫁了。但是一想到在你心里我是最好的,我就好受些。”
“嗯。”杨萦玉没有丝毫犹豫,轻应了一声,手里的眉笔依然没有停,轻轻地重复着这十年如一日的动作。
杨君绝薄唇上扬,嗅着那熟悉的体香,勾勒出一丝满足的笑。这边两人温情脉脉,洛阳却开始暗潮汹涌。
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洛阳的城门外穿梭着,一双双利毒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进城的人。与此同时,城中时不时有衙役检查行人或者居住者的身份。
一时之间,洛阳陷入莫名的恐慌和猜疑当中,众人以讹传讹,说有江洋大盗在城中横行,连一只鸡都不放过,引得家家户户警惕性都提高了不少,连平时挂在户外的鸟笼都被收了回去,生怕爱宠被人烤了吃。
太极殿,廖公公伏在地上:“陛下,最近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这样下去,恐怕……”
廖公公欲言又止,抬眼看了一眼焕帝身边的人。
“陛下,”王皇后会意,轻言道:“廖公公说得有理。虽说那丫头长大了,可毕竟只是个丫头,陛下有偌大的江山在手,谁不……”
“呼!”一个玉壶猛地砸过来,摔在了王皇后的面前,溅了她一脸的酒。
“妇人之见!你六岁的时候,也像她是一品棋士?这样的人能把你骨头吃得一根不剩!一根都不剩!”
被焕帝这么一喝,王皇后尴尬得脸红耳赤,廖公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得冷汗连连:“陛下息怒!”
“挖地三尺给我找!滚!滚!”浑身酒味的焕帝,手一挥,就把御案上的折子推了一地。
“是。”王皇后心一寒,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太极殿外,廖公公躬身道:“皇后娘娘不必过于担忧,凤体要紧,娘娘还是回宫静观其变吧。”
“这么久了,”王皇后轻笑一声,不知是自怜还是鄙夷:“凡是提到和那个死人有点牵连的人,他九五至尊的样子荡然无存!这么多年来,这小妮子未免太能藏了。现在她人还没见到,皇宫就不得安宁。你说……”
屋檐上的宫铃叮铃作响,王皇后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她用手绢拭去脸上的酒水,叮嘱廖公公照顾好焕帝后,便拖着被余晖拉得长长的影子离开了。
廖公公闻着殿内浓重的酒气,暗暗摇了一下头便进去继续服侍。
戈阳郡,魏东棠正和杨萦玉商量着回洛阳在何处落脚,几个侍卫来到门前,说有要事禀告。
杨萦玉正要退避,魏东棠明眸一亮,哈哈一笑:“萦玉娘子不是外人,你们直说就是。”
侍卫点头,神色凝重:“郎主,火人一事是由于江夏郡突发瘟疫,当地官员束手无措,为了阻止瘟疫蔓延,便实施了火烧活人一策。我们所见那次,已经是第二批了。”
一字一句,都令魏东棠颤抖,泱泱大国,竟做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情。他回过头,见杨萦玉同样神色苍白,便抱着歉意道:“令萦玉娘子受到惊吓,是魏某的不对。还请姑娘先回客房休息,等回到洛阳,再随姑娘的意思入住。”
“好。”杨萦玉点点头退出了客栈的雅间,脚步因失魂显得虚浮。
“父皇!”
“啊!”
“母后!”
“快跑!”
杨萦玉眼睛一闭,试图将记忆中哭嚎和火光压下去。她僵立的身体被无形的藤蔓绷紧着,长刺扎进了她的血肉,一呼吸,身心就被刺穿,千疮百孔、鲜血直冒。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只有三个字:来救。
在传信人被和感染瘟疫的人一起烧死之后,杨萦玉又收到了这个加急送来的信息。
“姐姐!”
“商儿!”
“乐平快跑!皇叔会保他!”
杨萦玉的脑袋轰鸣着,心脏狂跳。她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睛,却冷不防被立在身边的杨君绝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热泪盈眶的她望着他,双眸模糊得几近失焦:“君绝?”
“给我。”杨君绝指了指她手中的纸,纤长的手指倔强地僵持在半空中。
她神色一凝,掌心一用力,白纸便化为灰烬扬洒在空中。
杨君绝唇一抿,绝色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冷:“松阳?”
“你!”杨萦玉顿时气急攻心,“教你练习内力,你是用来偷看姐姐的?”
“嗯。”言简意赅的杨君绝,让杨萦玉顿时无语凝噎,他终究是长大了,再也不会言听计从。
“杨君绝,”她的这一声直呼,令他心瞬间停掉一分半秒:“此行凶险万分,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既然你现在不听话,你不如和楚玉回家罢。”
杨君绝一愣,只把最后一句听了进去:“不回。”
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一次去洛阳,以后想回江夏已是不可能了。
杨萦玉扭过脸看向客栈外,此时天空只有一轮残月,分外寂寥:“君绝,你会后悔的。”
杨君绝一笑,听不见她的话一般:“看来我要把这礼物送给松阳了,看。”
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
一看这雕刻的手艺,就知道是出自杨君绝之手。他擅长雕刻松叶牡丹,层次分明,细腻精致。
“这块白玉从哪里来?”杨萦玉皱眉,她从来都没有买过这样的物件。
“二姐送我的玉虎,我从虎背切了大半块下来。”杨君绝眼眉一弯,对自己的杰作甚满意。
杨萦玉欲哭无泪,让他赶紧把玉佩收起来:“仔细她拆了你的骨头,你怎么老是把二姐送你的礼物碎了?”
“有什么稀罕。”杨君绝嘟囔着,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好,等松阳看到的时候,一定会很喜欢。
还没等杨萦玉松一口气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娇喝:“杨君绝!”
杨萦玉一跺脚:“还不跑?”
杨君绝眼角一瞥,果真见杨楚玉一脸怒火,他果断身形一闪,长发一扬,人就不见了。楚玉哪里肯放过,一溜烟跟了出去。
杨萦玉扶额,观看了一番两个人在屋顶上的追逐,回身冷声道:“谁?”
“萦玉娘子深藏不露啊。”
魏东棠看了看杨君绝和杨楚玉轻盈的身姿,满脸崇拜:“你还会内功?”
“不高,自小学了些。”
“杨家姐弟不是普通人。”魏东棠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承蒙魏君看得起,不过是出外用来防身的。”杨萦玉淡淡地道。
“不知是哪一派系的内功?”魏东棠兴致勃勃地问道,他游学多年,对武功兴趣极高。
不料,杨萦玉语气稍微凝了凝:“你想知道?”
敏锐的魏东棠一怔,眸一闪,嘴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一句:“不想。”
杨萦玉点点头,行了一个礼后,便回了房。还没有用膳的她,虽然饥肠辘辘,却丝毫不觉得饿,倒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
十年一梦,当她感觉到脚下软绵绵的时候,就知道开始做梦了。
“商儿!”那时候还小的她搂着怀里的人,死活不肯松手。
“乐平!听话!你这样跑不掉!他很快就会发现你了!”
“皇叔!不要分开我们!我可以的,不要!”她搂着小孩,痛哭流涕。
皇叔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扳开,大声地吼道:“皇叔答应你,一定让他活下来!快跑!”
“姐姐!”
“呵!”杨萦玉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而起,冷汗连连。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旁,嘴角挤出一丝冷笑。
此时正值夜半,万物俱静。她的房门“吱呀”一声,一身黑衣的杨君绝闪了过来:“我回来了。”
“如何?”
“高热、唇白、舌赤、起红疹、眼浮、气虚、心酸。”
杨萦玉眉头一皱,惊道:“心酸?感染瘟疫的人,心神还会迷乱?”
“我迷乱。”杨君绝喝了一口茶,他从来都没有离开杨萦玉这么长时间,一出去心里就酸得要紧。
“……”杨萦玉无语,起床跪坐在书桌旁:“研磨。”
杨君绝信手磨着墨,提议道:“姐,我觉得可以加一味甘草。”
“可以。”
残灯如豆,杨萦玉执笔写着药方,杨君绝就在一旁候着,支着脑袋静静地看她。
朝阳缓缓升起,杨萦玉房间的烛火始终没灭。按照行程的安排,今天应该离开戈阳郡,前往豫州。
可是魏东棠左等右等也不见杨家姐弟出现,只等来杨楚玉说不走了。他立马就紧张了起来:“萦玉娘子反悔了?”
杨楚玉娇俏的脸一笑:“哪里,姐姐在江夏郡长大,如今瘟疫在家乡横行,她怎么会说走就走?等药方研究出来了,我们自然会去洛阳。”
魏东棠松一口气,唯有静心等待药方。果不其然,等了两天,一张药方送到了魏东棠的手里,由他的名义送到了官府。
“魏某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何以我的名义送药方?”
“低调。”杨家三姐弟异口同声地回了一句,行事高调从来不是杨家的风格。
魏东棠不知道的是,这一张普通而又不简单的药方,让王朝开始崩塌。而这一份给帝皇的见面礼,是他这个自诩是忠臣的人亲自送上去的。
洛阳,良亲王府。一个三十岁的男子正对着一张白纸发愣,手里执着的笔迟迟都没有落下,秋天的太阳在中天晃着,将枯萎的藤蔓投映在画纸上。
一个女子莲步轻移,见他已经靠在了椅子上,柔声道:“王爷,虽已入秋,可太阳还是毒辣,不如回房午休吧。”
“还没见到乐平,我心不安。”曹良转了转笔,自从知道她要回来,他又喜又忧。
“不,”想了想,他语气又低了些,掩饰不住的落寞:“她现在叫萦玉了,姓杨……”
“王爷,”一双白嫩光滑的手轻轻地揉捏着曹良的肩膀,语气温柔得令人不忍责怪:“不是彩奕多虑,现今这样的状况,王爷还是……别管那么多。”
“我死不足惜,”曹良一句话将她的心打入谷底,他站起来躲开她的手:“你也别等了,找个人成亲吧,何苦与我一起干耗。”
说罢,他卷起画纸,拂袖而去。
“曹良!”彩奕立在庭院**,一扫方才的温柔仪态,气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声音连高了两个八度,“老娘嫁不出去也犯不着你操心!等她回来,我就把她剁了清蒸!加葱!”
“小姐……咱们还是别管这事了,回家吧。”有人在旁边弱弱地提醒道,虽然王爷和小姐自小定了娃娃亲,可是王爷一直不愿娶小姐,赖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而且这一赖就是七年,也是时候回家了,否则老爷老得连女儿都认不得了。
彩奕杏眼一瞪、手一扬:“带人去看杨萦玉到哪儿了!这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曹良不娶我你负责?”
“是……”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魏东棠不知道,他身边的美人,令昔日里繁华热闹的洛阳,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从后宫到前朝,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人夜不能寐,有人翘首以盼。
豫州,秋雨将至。杨萦玉从这里出发,要经过上蔡和颖州才能到达洛阳,为了早日到达,一行人并没有在豫州住下,而是一路向北,直奔上蔡。
“姐,买这么多纸干什么?”杨楚玉好奇地问道,洛阳要什么有什么,何苦从这么远的地方带几卷破纸。
杨萦玉一笑:“豫州出的纸,用来画画最好。”
“给我的?”杨君绝搂着杨萦玉的手臂笑道。
“不是。”
魏东棠一听:“萦玉娘子在洛阳有朋友?”
“不,是在上蔡,到时候去拜访。”
杨君绝和杨楚玉皱眉,大姐一向和外人不来往,更别提上蔡有什么朋友。不知所以然的魏东棠却乐得连连点头:“行,咱们一起去。”
“不必,朋友不喜热闹。”杨萦玉的眸一沉,再也无话。杨君绝和魏东棠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再也没有多说,反倒是杨楚玉因为离洛阳越来越近,开心地哼起了歌。
秋雨淅淅沥沥,杨萦玉的心随着山路一路跌宕,等到了上蔡的时候,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可她还没有休息,在离下脚客栈还有十里的地方就下了马车,并且没有任何人跟着。
此时正是午后,下了几天的雨,山路很泞泥。抱着纸的杨萦玉身形一闪,没入了群山之中。
“哎,你姐怎么不带你去。”魏东棠好奇瞥了一眼杨君绝,别人不带也就罢了,连他也不带,而且最奇怪的是,杨君绝竟然也没像往日里缠着。
杨君绝闭目养神,没有回答,反倒是楚玉白了魏东棠一眼:“没听见姐说啊,她朋友不爱热闹。”
魏东棠噢了一声,似懂非懂。
群山之中,一处低洼的山坳,有一棵不高的树,上面系着很细的红绳。杨萦玉看了一眼,蹲下身来,徒手扣着泥土,不到一会儿,一个脏兮兮得认不出本来面貌的锦囊被挖了出来。昔日的金丝银线,早就和泞泥混为一体。
杨萦玉将土抹去一些,指尖摸到了一些凹凸,是“平”字。
就是这里,皇叔果然在这里做了标志。杨萦玉的手一抖,重新将锦囊埋回土里。她起身退了三步,对着树三跪九叩,低声道:“儿臣不孝,令父皇母后挫骨扬灰于深山野谷当中,十年来从未拜祭……这次去洛阳九死一生,还请父皇母后以及皇兄、皇姐、皇妹见谅,以后恐怕乐平无法再来拜祭……九儿如今一无所有,这次只能带来父皇最爱的豫州纸,望父皇不要笑九儿小气……”
杨萦玉泣不成声,肩膀微耸。她伏在泞泥的土中,如同儿时伏跪在大殿之上。小时候她老爱亲手做一些小玩意给父皇当生辰礼物,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么多名贵物件儿,明明父皇很是喜爱,却总是说她小气,惹得母后每年必笑上她一回……
十年了,第一次拜祭父母和兄弟姐妹,杨萦玉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么悲伤,兴许是因为被雨淋得太久,连呼吸都快麻木了。森然而立的树木下,伏地的她双手伸进冰冷的土地中,泥土嵌入了指甲,孤魂野鬼,这个词想想就好冷……
寒风呼啸,跪着的杨萦玉久久才起身,身上又湿又脏。将白纸埋于树下后,她一步步地下山,远远就看见杨君绝在马车旁候着,洋洋洒洒的秋雨中,他望眼欲穿。
此时撩开车帘的魏东棠看到她回来,一惊:“萦玉娘子摔跤了?”
杨萦玉轻轻地摇头,杨君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着她冰冷的手。身体僵硬的杨萦玉,嘴唇一哆嗦,看着杨君绝眼眶一热:“回……洛阳。”
“好。”杨君绝点头。
“我回不了头了。”她咬着牙,积攒的情绪慢慢溢出来。
杨君绝点头:“一起。”
“呼!”寒风、野林、细雨,是杨萦玉对外面世界的最后回忆。自此,她在洛阳耗了一切,再也没有回到以往的世界。
洛阳,城门。
她回来了。
杨萦玉仿佛听到了宫铃的声音,叮叮玲玲。
“什么人!下车检查!”一声冷喝,让魏东棠很是不满。
他扬出腰牌,不料城门护卫并不买账:“魏校尉请恕罪,上头有令,凡是进城的人都得检查,恕难从命!”
往日里,魏东棠倒是极配合的,可是现在有客人,岂能怠慢?魏东棠不悦:“连我也查,最近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回校尉,这是陛下两个月前就下的命令。”
魏东棠一听,低声道:“真出事了?”
侍卫摇头,他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为什么。魏东棠从未见过这么长时间的盘查,自知很难特殊,于是回到马车内说明情况,对杨萦玉等人道:“真是对不起,万万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我不要,”杨楚玉冷哼一声,一个姑娘家被一群大老爷们搜身,想想都别扭:“而且我们又不是山贼野党的,有什么好搜的,这不是对我们的侮辱么?姐,你说是不是?”
“是。”杨萦玉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楚玉魏东棠为难地一笑,又退出了马车之外,楚玉娘子说得在情在理。人是他请来的,现在又要搜身,实在说不过去。
正当他为难之际,一个骑马的身影映入了魏东棠的眼帘。魏东棠欣喜:“今日可是刘伯伦当值?”
“回校尉,是的。”
“你请刘伯伦过来,我暂时退避,别让他知道这是我朋友便是。若是他检查能过了,你便要放我的客人进城去。”
士兵属于魏东棠管理,自然知道上头的脾气,这已算是上策。士兵点头,魏东棠回身入马车内,愧疚地道:“让三位下马车,实在委屈了各位。不如我请朋友上来为娘子和公子检查一下,随后便能进城。萦玉娘子正好可以看看他脸上的伤势,他正是魏某所说的朋友。”
“不许搜身。”杨君绝牵着萦玉的手,看着魏东棠的眸尽是冷。
“杨公子放心,只是走过场。”魏东棠让杨萦玉姐妹俩放心,随后就退了出去。
“哒哒!”
“吁!”只听此时马车外有人驭马而来。
“什么人你不能检查,非得让我来?”一个人跳下马来,不悦地道。
“回左监,马车里的人腿脚不方便,所以请左监来看看,以免认为属下造次。”士兵拱手,侧过身子指了指马车。
刘伯伦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随即就上了马车。四人一碰面,皆惊。
只见马车有一个美人端坐着,乌发光泽顺滑,双目澄澈、玉骨冰肌,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女子,但是再细看那入鬓的长眉,轻抿的薄唇,当是一个年轻男子无疑。
而旁边的女子杏面桃腮,朗目疏眉,一笑两颊笑涡似有霞光荡漾一般。洛阳但凡有姿色的人物,人人皆知,但眼前的人,刘伯伦从未见过。被惊艳到的刘伯伦被杨楚玉一笑,方知自己失了神。
而杨家姐弟则深感惊讶,刘伯伦的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可是一张脸却看不清年龄。
在刘伯伦的脸上,有数条黑色的疤痕横亘在脸上,疤痕扭曲而凸起,根本看不清原来的面目,丑陋得甚至带点恶心。
看清的杨楚玉“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杨萦玉一喝道:“楚玉,不得无礼!”
听到这清柔得带点冷意的声音,刘伯伦这个时候才把视线转移到第三个人的身上。这女子姿色寻常,弱骨纤形,说话也轻柔:“小妹不懂事,不要见怪。”
“哪里。”正当刘伯伦要开口盘问的时候,杨楚玉哼了一声,拿出魏东棠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刘伯伦见状,会意,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便下了马车让人放行。
早在城内等候的魏东棠,见马车终于进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按照杨萦玉的意思,杨家三姐弟暂且入住魏家,所以魏东棠领着马车往家里一路奔去。
“郎主回来啦!”
魏司徒府,众人早早就在等候。就在大家在前门热热闹闹地迎接魏东棠的时候,杨萦玉等人从后门悄悄地进到了魏府的别院,并且安顿了下来。
回到家的游子,自然被家人关怀,一顿晚膳用过后,魏东棠和父母亲聊着聊着,就已经是深夜,下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东棠,还是你争气,”魏夫人欣慰地拉着儿子的手,满目慈爱:“要不是你的药方解决了瘟疫,陛下怎么会给魏家这么多赏赐。原本我还担忧你在外身体不好,现在能看到你健健康康地回来,母亲就放心了。”
魏东棠一听,见四处再无旁人,便说:“其实这药方并非儿子所出。”
魏司徒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他一听儿子这么说,便面露威容:“不是你的功劳,为何揽功上身?”
魏东棠一听,连忙解释了来龙去脉,并且补充说:“这娘子不喜张扬,所以才以儿子的名义送了药方。杨萦玉虽然有济世之心,可不贪图功名,这实在不能怪儿子。”
“就是,”魏夫人恼了一眼相公,转而对儿子满意地笑:“这是好事,没什么可怪的。只是,这娘子如今在何处?”
魏东棠说就在自家别院,两个老人家一听就提出要去见见。不料魏东棠拦住他们:“她们不爱热闹,儿子答应过她们,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的。”
“这……”魏司徒和魏夫人相视一眼,按理说,客人入住,应当拜访主人才是。怎么连主人拜访,还得经过客人的同意?
这样的道理,杨萦玉自然懂得。可是杨君绝一向厌烦外人,所以她不得不对魏东棠提出这样的要求。见隔壁房的杨君绝已经熄灯,杨萦玉轻掩门扉,来到了魏家主院外。
魏东棠正努力地给父母解释这奇怪的客人,就听见了通报:“老爷,一个姓杨的姑娘求见。”
魏东棠一听,简直像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喏,这不是来了。”
魏司徒点点头:“有请。”
杨萦玉踏着夜色款款而来,她身穿白衣青衫,朴素得来又整洁端庄。她一进来,施施然地行了一个礼:“杨萦玉见过魏司徒、魏夫人,由于舟车劳顿,现在才来见二位,实在是萦玉的不是,还请司徒、夫人不要见怪。”
魏夫人对这个为魏家立了功劳的人,欢喜地不行:“杨姑娘辛苦了,快坐。”
夜色弥漫,魏家主院的灯火过了许久,才终于熄了。将杨萦玉送回别院的魏东棠不好意思极了:“我母亲一向比较多话,又喜欢你,所以才聊到了这么晚。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按照约定,我家原本不应该叨扰你休息的……”
“魏君多虑,”杨萦玉温和一笑:“这是一个客人的本分,请回吧。”
她的轻描淡写,让魏东棠很是感激,他呵呵一笑,挠了挠脑袋,大步地离开了。杨萦玉轻手轻脚地进了屋门,又点多了几盏烛火。
杨萦玉揉了揉脸,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多话,脸竟然笑得有点酸痛。她喝了一口茶,起身正要整理被铺入睡,动作却因为床上睡得正酣的人停了下来。
杨萦玉轻呼一口气,想必他是觉得冷了,所以又跑来她的床上睡。她轻手轻脚给杨君绝掖了掖被子,小声地责怪道:“还是长不大。”
“哼。”
已经转过身的杨萦玉,以为吵醒了他。回过身看,杨君绝还是睡得好好的,她怜爱地一笑:“睡觉也在生气。”
长夜漫漫,正是心魔暴走之时。洛阳是繁华之都,总有人整夜地狂欢,也有人夜不能寐。一个人对着面前的镜子,摸了摸脸,手不停地抖着。
“丑八怪!丑八怪!”
“滚,走远点!”
“呸!别出来丢人现眼呐!”
“嘭!”一个拳头猛地砸向铜镜,镜子微微凹了一点,而脑海里的声音却半点都没有散去。
“嘭嘭嘭!”拳头肆无忌惮地砸向铜镜,刘伯伦气喘吁吁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一扯,心生厌恶。
他抓起一壶酒,哗啦啦地倒入嘴里,一番畅快淋漓后,他倒在桌子上昏昏欲睡,醉眼朦胧。
今日所见男子的脸,似乎在他面前晃着。
玉骨冰肌……
风流尔雅……
“哈哈……”他干笑一声,自知已经自卑到骨子里去。他眼睛一闭,醉醺醺地睡了过去。
洛阳的清晨,空气特别清新。楚玉早早地起来,发现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而杨萦玉和杨君绝正在下棋,杨楚玉脆声地抗议:“好啊,你们不等我就用膳。”
“还没动过。”杨萦玉轻轻一笑,这些糕点对于杨君绝来说太油腻,她刚才亲自下厨煮了些莲子粥给他吃,所以魏东棠送来的早膳根本没人吃。
“姐,你老是给君绝开小灶,怎么不怜惜怜惜妹妹。”楚玉一边埋怨,一边兴致勃勃地品尝着洛阳的油角酥,明明是好吃极的,杨君绝就是被惯坏了。
“姐姐自然怜惜你,”杨萦玉将一枚白子敲在棋盘上,道:“我已经请魏君带你去逛洛阳城了。”
“唔,”楚玉一听,丢下手里的糕点,往杨萦玉身上一蹭,吃着糕点的嘴含糊不清地道:“姐你最好了!”
杨君绝眉一挑,不满地道:“让开,没看见我和姐下棋?”
“哼!”楚玉水汪汪的杏眼只一瞥,又冲着杨萦玉夸了一番,然后顾不得用膳就欢呼雀跃地离开别院了。
杨君绝明眸内几分不悦,杨萦玉若无其事地又敲下一颗棋子:“君绝,以往因为你不喜欢,所以姐姐把楚玉送到了镇上。她一直孤零零地生活着,你要对她好些。”
“她是外人。”
杨君绝一句话,令杨萦玉面露愠容,棋子敲落的声音不由地大了些。
“何来外人?”杨萦玉眉头一凝。
面对她眸中的微芒,杨君绝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
“杨楚玉是我妹妹,是你姐姐!”
“因为她,你落下一身病根!”
“住口!”杨萦玉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杨君绝眼眶发红。
杨萦玉头一低,没有看他,只将一枚棋子敲落:“听魏君说,最近有恶势力趁机作乱,我会一直陪你。”
“知道了……”他委屈得难以名状,许久都没下手里的那枚黑子,沉默越久,眼眶越红:“我只是心疼你……”
“都过去了,这事哪能怪楚玉?”杨萦玉望着他,虽然面容云淡风轻,心却生了几分安慰。
“好……”他点点头,将黑子敲下。
“要输咯。”杨萦玉轻轻一笑,不过他棋艺还是很有进步。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杨君绝输得也很开心,他皓齿一露,发红的眼眶,令眼神更加生动迷人:“正常,从未赢过你。”
杨萦玉温和一笑:“知道就好。”
院门外,有几个人在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缝上,时不时地相互推搡几下。
“看到没有?”
“没有,别推。”
“到底看到了没有?”
一声冷喝传来,惊得那几个人立马立正身形:“拜见夫人。”
魏夫人一脸怒意:“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夫人息怒……”丫鬟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魏夫人见院门紧闭,这几个奴婢不知安的什么心:“从实招来!”
“回夫人,奴婢们……只是好奇……听说府里来了客人,所以想来看看。”
“放肆!”魏夫人一听,怒不可遏,“客人岂能随意叨扰,你们……”
“吱呀”一声,门开了,杨萦玉施施然而来,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奴,轻声道:“夫人消消气,她们并没有扰到我,不打紧的,您身子要紧。”
平日里杨萦玉都会在魏府走动,楚玉也经常蹦跶,想必这群女子好奇的不过是杨君绝。
见杨萦玉没有责怪的意思,魏夫人立在院门外,命近婢递上一个食盒:“听闻杨公子对府里的糕点不太适应,我亲自做了些。”
“劳烦夫人了,如何使得?”杨萦玉行了行礼,双手虔诚地接过。
“小小心意,杨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魏夫人见她收了下来,微微一笑,“有空多来找我絮叨絮叨。”
这才是魏夫人的目的,她这么大声斥退奴婢,不过是想引得杨萦玉出来和她说说话。
“多谢夫人厚爱,会的。”
有了杨萦玉的口头承诺,魏夫人心满意足地走开了,还责罚了刚才偷看的奴婢去干三天粗活,三餐减为一餐。
杨萦玉掂了掂食盒,看来做了不少。她关上院门,莲步轻移,将食盒随手放在桌子上:“要吃吗?”
“不想。”杨君绝摇头,吃惯杨萦玉做的东西,别的食物口感对于他来说,总觉得怪怪的。
“等太阳落山,我与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
“良亲王府。”杨萦玉声音一低,杨君绝便点点头,说道:“不是说最近有恶势力……”
“姐姐在,君绝不用怕。”
杨君绝不满:“我长大了,姐不能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嗯,”杨萦玉一边整理书籍,一边敷衍地笑了笑:“好的。”
“姐……”杨君绝跟着,不小心碰翻了魏夫人的食盒。杨萦玉停住脚,凭借着出色的嗅觉分辨出糕点的成分。
“杨君绝。”
一听到她喊名字,杨君绝立马丢掉刚才的胡搅蛮缠,精神地回:“在。”
杨萦玉用指头捏起一小块没洒出的糕点,递到杨君绝的面前,冷声道:“吃,看看是否有毒。”
杨君绝没有犹豫,头一低,将糕点吃了下去。他细细嚼后,并未有异常。
杨萦玉眼一弯,笑了:“是不是挺好吃?”
“……”杨君绝愕然,不可否认,这糕点的确有股特别的香气。
“加了茴香,”杨萦玉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收拾屋子:“从今天开始,你要适应外面的食物,不能总那么挑剔,姐姐不能一辈子给你做饭。”
“为什么?”
杨君绝总爱反问,但杨萦玉总是难以回答,她凝视他一眼后,若无其事地道:“我总会死的。”
杨君绝眼睛一眨:“你不死的话就成仙了,还是当人比较开心,你那么爱吃。”
“……”杨萦玉酝酿在心中的忧虑瞬间碎成了渣,这家伙竟和楚玉一样越发牙尖嘴利。
杨君绝见她眉心紧锁,一把搂住她肩膀,把头蹭上去:“姐姐,太阳下山了,我们去王府吧。”
“好吧。”
天色已晚,夜色轻漫,杨萦玉和杨君绝素衣而出。在城中左拐右拐,杨萦玉凭着记忆寻找着王府的去路,不料竟然迷路了。
她立在小巷中,悲从心来,如今故乡竟似他乡,路明明在脚下,却寻不到来路和去处。
“累了?”杨君绝见她僵立不动,轻轻晃了晃她的衣袖。
杨萦玉一个转身,将眼底的泪憋了回去:“往东边走。”
良亲王府,华灯出上,曹良草草吃过晚膳后,就一直立在庭院中发呆,并且不许人靠近。
“咻!”一只短箭从天而降,插中在藤架上。
十年来,再次听到这呼啸而来的声音,曹良欣喜若狂:“乐平!乐平!”
“咻!”曹良衣袂被一阵风微微卷起,他转过身,两个人正立在他身后,一个亭亭玉立,一个风流儒雅。
十年,让杨萦玉从一个七岁的孩童长成温婉清丽的少女,模样早已大变。曹良怔怔地望着她,虽然这女子的脸那么陌生,但在她眼眸中,有着似曾相识的神态,娇憨可爱、又冷静聪慧。
“乐……”
未等曹良开口,杨萦玉一个行礼:“草民杨萦玉,跪见良亲王。”
说罢,杨萦玉跪下,对着他一叩首,这一叩,重重地砸在曹良的胸口,疼痛不已:“起……来。”
先前傲然立着的杨君绝,立马将杨萦玉扶了起来。
“杨……姑娘,最近可好?”
“承蒙王爷记挂,挺好的。”杨萦玉嘴唇一哆嗦,头一低,弱弱地道。
“好、好……那就好……”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曹良,说话也不连贯了,看到杨萦玉如此瘦弱,他扭过头去暗暗拭了拭泪。
当年皇叔才二十岁。
如今不过三十,还是正值壮年的年纪,云鬓竟然开始发白。
他老了。
“一个月后,洛阳将按例举行琴赛,这是赛贴。”
“谢王爷。”杨萦玉恭恭敬敬地接过,始终没有和曹良的目光对视。
“萦玉……”
明知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杨萦玉却不想重提往事。她看了一眼寥落的庭院,花草皆枯败:“王爷可成婚?”
“没有,一个人挺好。”
杨萦玉眸一暗,轻声道:“庭院种些花草也好。”
皇叔是喜爱画画的人,她记得他的庭院永远姹紫嫣红、翠竹摇曳,可如今竟像一个弃园,了无生机,清冷萧条。
“好、好……等花开时,杨姑娘来看看,可好?”曹良似在询问,又仿佛在哀求。
杨萦玉没有回答,将赛贴收回袖中,行礼道:“王爷,夜已深,我该告辞了。”
曹良没有得到像以往一样的答案,他知道她终究难以原谅,他抖着的手轻轻挥了挥:“去吧,小心些。”
杨萦玉点点头,和杨君绝一个飞身飞出王府,直奔魏家。
可是,在临了到魏家的时候,杨萦玉忽听到几声调笑声。杨君绝耳朵动了动:“是二姐。”
如今夜深,按理说楚玉早应回到魏府,不应流落在外。杨萦玉心一急,和杨君绝往左拐了两个弯,终于看见了杨楚玉。
她正在被两个小流氓纠缠着,左右都躲不过。
这不正常,杨萦玉和杨君绝对视一眼,楚玉的毒术可谓炉火纯青,不是两个市井小徒就能困得住的。
“小娘子,你长得这么貌美,是哪家的呀?说说看,爷我去你家提亲?嘿嘿嘿嘿。”
显然,这小流氓对杨楚玉的姿色十分满意,放眼洛阳,美人如云,可是美得有这么韵味的,还是少有。
杨楚玉呵呵一笑,柳枝一扭,媚眼如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毒素萦绕。
小流氓动了动鼻子,恨不得将楚玉搂在怀里揉一揉:“唔,好香、好香!”
“两位小哥,我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以后你们要多多关照我呀。”
“这自然是的!不关照你,关照谁啊?”
“那……”杨楚玉点了点小流氓的鼻子,轻笑一声:“那小妹有一事相求,你们要是做到了,我就好好地让你们开心开心。”
“说。”
“这洛阳哪里有好琴呀?”
“啊,洛阳有四张好琴,三张在皇宫,一张呀,在天明楼。”
“那我要~”杨楚玉娇声道。
杨君绝指了指:“你现在知道二姐送我的生辰礼物,都是从哪儿来了?”
杨萦玉完全傻掉:“她偷的?”
“嗯,”杨君绝点点头:“而且都是怂恿别人偷。”
杨萦玉正要上前阻止,却听见楚玉笑盈盈问一句:“那琴可真的好?”
小流氓一脸讨好:“当然!兰琴!上一年幕公子赢得琴赛,陛下赐给他的!可不好偷!”
杨萦玉一怔,兰琴竟流落在外。可一转念,她堂堂一个嫡公主,当年如同丧家犬般逃离宫城,何况一张琴?
“呵。”杨萦玉淡淡笑一声,娟娟冷气在眸中缠绕不休。
而杨君绝却从她眸里看到了极热切的渴望,他将她腰身一揽,疾风一起。听到动静的杨楚玉回头一看,小巷尽头别无他人。
天明楼,长乐未央,悠悠丝竹声飘荡在楼内。
某个安静的厢房,一个年轻男子正低头看书,很是入迷。洁白的脖颈如玉般温润光滑,乌发垂地,红装素手,带上几分妩媚。
在如今的洛阳,大家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美男子,静若处子,一笑就迷人心神,单单看着就是一种绝佳的享受。
“幕公子。”
红衣男子一怔,没动:“谁?”
“我要兰琴。”
幕公子一听,知道来的是不速之客,他身子正要回过来,却听:“别转身,兰琴在哪?”
也许是因为这陌生的声音太清冷,所以幕公子不敢犯险,却傲然道:“琴如命,岂能给你!”
“噢,那你可以转了。”幕公子一怔,未等转身,一个人就晃到他眼前。
此人正是杨君绝,这张比自己还要美丽的脸,令幕公子微微一惊,竟忘记了危险,细细地打量起杨君绝。
失神的幕公子忽然觉得身体一寒,杨君绝已经扣住他的手臂:“指尖这么光滑,你习琴?”
幕公子整个人都是懵的,想点头,但还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你看到了我的样子,我该如何处理你?”
杨君绝的声音冷得像薄冰一般,令幕公子这柔弱的身板忍不住一哆嗦:“我与公子无冤无仇……”
杨君绝一摇头,似不耐烦,幕公子立马噤了声。
“有点姿色的男人,我都不喜欢。”显然,杨君绝的逻辑对于幕公子而言,难以理解。
“我……我是陛下钦点的琴师,你……”
杨君绝内力一起,双手伸到幕公子的脖子后,极寒的内力渗得幕公子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眼睛瞬间瞪大:“美人饶命……”
此时,已经找到兰琴的杨萦玉从隔壁间走出来,此时杨君绝因为和幕公子靠得太近,内力几近要将幕公子的经脉逼断。
“别吓他。”杨萦玉摸了摸古琴,轻声道。
幕公子像是看到了救星:“谢姑……”
杨萦玉就地扯下一段红绸,语气一凝:“杀了,悬于梁上。”
幕公子被惊得张大嘴巴,一条长长的红绸从他眸中飘过,绕过他光滑的脖颈,“咻”地一声将他吊在梁上,他腿不断地蹬着,“啊”个不停。
“杀你的原因,”杨萦玉淡淡一句:“是因为你上一年琴试作弊,偷窃他人所作的琴谱,现在按欺君之罪处置。”
“你……算什么君!”幕公子扒拉着绸带,脸被憋得通红。
杨萦玉哪里还管他,她将琴弦从琴体取下,放在袖中,趁幕公子还有最后一口气时,道:“长得美没用,还得心好,才配得上兰琴。”
杨萦玉手一挥,一盏烛台落在琴上体,熊熊烈火开始燃起。
太极殿,焕帝夜不能寐。
“啪嗒。”又一粒白棋落在焕帝的桌子上,这距离上一颗棋子间隔了整整两个月。
捏着信封的焕帝还没有从恼怒回过神来,就听到幕公子被吊死的消息,以及看到了一张纸,纸上面留了个“平”字。
“废物!”焕帝震怒:“两个月,整整两个月!连曹乐平的鬼影都没找到!你们不是说她还没进城?程幕是朕钦点的洛阳第一琴师,他死了你们才发现?”
“陛下息怒!”廖公公惶恐,“虽然没有曹乐平的踪迹,但捉到了当时躲在房间里面的两个小贼,关于杀死程幕和毁琴一事,他们并没有看到是何人所为。但他们招供,是一个美貌女子指使他们去程幕处偷琴,此乃根据小贼所言作出的画像,请陛下过目,这个女子可能和曹乐平脱不了干系。陛下也知道兰琴是……的琴,曹乐平恐怕是见偷琴不成,所以起了杀心。”
廖公公双手呈上一卷画像,焕帝打开之时,廖公公冷汗直冒。
在画卷上流连许久,焕帝眼珠子一转,继而挤出三个字:“你确定?”
“老奴确定。”
“像,的确长得有点意思,”焕帝的火忽然就熄了大半,他细细地看着上面的人:“摆棋盘!她开局了!”
“是。”
棋盘由沉香木制成,焕帝坐下,冷声道:“座子。”
“是。”廖公公在角星位置摆好四枚棋子,两黑两白,白棋正是杨萦玉送来的那两枚。
“陛下,曹乐平的下法是?”
“敌手棋。”焕帝转了转棋子,曹乐平心高气傲,根本不需要他相让,自然不会选择下饶手棋。
“你来看,她下一步怎么下?”
廖公公冒出一身冷汗,棋盘上只有四枚棋子,曹乐平人又不在,如何知道?
“陛下,恕奴才愚钝……这棋有何含义?”
原本思考着的焕帝抬起头,满目寒气,他伸出手敲了敲棋盘:“这是朕的江山。”
廖公公大惊,焕帝捏起一枚黑子:“这是朕的一切!”
随即他又望了一眼两枚白棋,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一枚曹乐平,一枚程幕。”
一身冷汗的廖公公终于明白此事非同一般,他目光从棋盘上移开,低头道:“老奴……明了。”
太极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当中,烛火摇曳,焕帝没有入睡,而是看着棋盘到天亮。
洛阳城,夜幕将尽,天已蒙蒙亮。杨萦玉来到城南约定的泥屋内,果然见到了一个纤弱年轻的女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左右,本处于青春明朗的时期,女子却面容消瘦,双眼红肿,眸内都是血丝。
她一见杨萦玉行了行礼,嘴唇虽然嗫嚅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杨萦玉从袖中拿出琴弦:“程幕已死。”
女子眼眸放光,点点头:“好、好!徐琅谢过姑娘!”
激动的她,提起旁边一个倒扣的箩筐,一个小箱子正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不过箱子用紫色的绸缎包着,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杨姑娘,依约这些琴谱现在就赠予你。”
杨萦玉弯下身打开箱子,十几卷琴谱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她点点头,起身看着女子劝道:“还年轻,别想不开。”
徐琅眸中噙泪:“女子本就卑微,嫁了人后,夫君眼中只有家族荣誉,又何时在意过我?他以后自然能清清静静地过,而我只能忍辱偷生,夜夜温习噩梦。罢了,我与姑娘只有交易,别无他情,姑娘请回吧。”
杨萦玉望着她手里始终紧紧握着的利剑,喉咙几分酸楚在拉扯:“仇已报,何必寻死?”
“仇报与不报,我心都已死,”徐琅摇摇头,将杨萦玉推了出去:“你走吧。”
“吱呀”一声,门缓缓合上,杨萦玉站在门外,徐琅的红眼睛里都是泪,嘴唇却是上扬,现在就要解脱了,徐琅不知道自己是欣喜还是悲哀:“谢姑娘成全……”
门“嘭”地关上,随即“哐当”一声,就传来利剑落地的声音。
利剑下喉的速度极快,快得似乎对这个世间早无留恋。
捧着箱子的杨萦玉僵在门外,她深呼吸一口气,犹疑许久,最终转身离开。
不过是一晚的时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洛阳一下子炸了锅。城东程家的程二公子死了后,程大公子的夫人徐氏也自刎而亡,人人纷纷猜疑这两人有私情。
魏司徒府,别院。
杨萦玉正和杨君绝研究新得的琴谱,准备加以练习,应付琴赛。只有赢得琴赛,才有机会进宫救松阳。
一夜奔波,再加上徐琅的死,令杨萦玉心神困倦,原本握着琴谱的手渐渐一松,靠在了杨君绝的肩上就昏睡了过去。
杨君绝不敢动,一边默读琴谱,一边僵着身体。此时杨楚玉一边推开院门,一边打着哈欠,大眼睛里升腾着火。两个小贼竟然一去不回,害她在小巷等了一晚,机灵的楚玉还是第一次被人耍,心情自然不快。
“下次看到他们,一把消魂散毒死他们!”杨楚玉嘟囔着,杨君绝视线从琴谱移开,瞪了她一眼。
杨楚玉立马小声了许多:“噢……姐怎么累成这样?咿?君绝,你的琴上弦了?”
杨君绝默默地点点头,示意杨楚玉不要再讲话。
楚玉却兴致勃勃:“君绝,我跟你说,今天洛阳出了个大事儿,你听说了吧。”
杨君绝无奈地摇头,杨楚玉嘻嘻一笑,在他耳边八卦地道:“跟你说,第一琴师幕公子如此风度翩翩,竟然喜欢嫂嫂,于是呀,他下药迷了大嫂徐氏。为了不让家丑外扬,程大公子把事情压了下来。但是,徐氏竟雇人把幕公子杀了,然后徐氏自尽身亡。呀,这徐氏的性子可真烈。”
不感兴趣的杨君绝哦了一声,轻轻打一个手势,让楚玉安静些。
他的反应,楚玉自然习惯了,她柳眉一挑:“睡觉去。”
杨君绝并不搭理她,他手指轻轻翻动着纸张,却见魏东棠在院门等候,还在挥手询问着是否可以进来。
有点姿色的男子,看着真不喜欢。杨君绝冷着眼,然后继续看琴谱,假装没看见。
尸体,尸体,都是尸体。
杨萦玉许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梦里的场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十年前,杨萦玉正好七岁,魏国惠帝在位。在年幼的她眼里,洛阳处处都是好的,天空是蓝色,屋顶是琉璃色,宫中处处姹紫嫣红。
那天又是父皇的生辰,一个举国同庆的日子,当时正是杨萦玉献礼,惠帝慈爱地笑着。
“杀!”忽然杀气席卷而来,宫城建春门、西阳门被破,乱箭横飞,利剑挥落,侍卫死伤无数,忠臣横死,惠帝一家上下二十五口人全被屠杀,人人被利剑穿心而过,包括杨萦玉的生母文皇后。
“杀!”
“父皇!”
“快,带商儿走!”
杨萦玉哭着拉扯惠帝,不料父皇的手臂却被大刀活活砍下,溅了她一脸的血。
血!
杨萦玉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眸中冷光交织,寒意深深。她怔怔地望着院中的黄梨木,喃喃道:“君绝,松开。”
“还怕吗?”
“不了。”
杨君绝手臂一松,杨萦玉从他怀里移开。
父皇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曹景明篡位,不过才过去十年,这件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那天洛阳被血淋了一遍。
“萦玉娘子。”一声呼唤,将杨萦玉从思绪拉出来,等候了许久的魏东棠,在院子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何事?”
“刘伯伦到了,魏某想请萦玉娘子为他看看脸。”
“让楚玉去吧,”浑身无力的杨萦玉,只觉手脚酸软:“她搞清楚症状后,我再对症下药。”
“好。”魏东棠又喜又忧,喜的是刘伯伦很快恢复容貌,忧的是杨楚玉有点泼辣,难伺候。
果然,魏东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岂有此理!我是来给你看脸的,你耍什么脸色!我告诉你,你张脸瘀毒残积,就算华佗再世、神仙下凡,也治不了你!”楚玉粉面生怒,要不是因为是大姐交代,她还不愿意来!
“楚玉娘子,消消气,消消气。”魏东棠连声安慰,捧上一杯茶递给她。
这边刘伯伦也满脸怒容,面部肌肉的疤痕因为生气更加扭曲,杨楚玉扭过脸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魏东棠左右为难,又对着刘伯伦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跟你事先说一说。我就是怕说了,你不肯来。”
杨楚玉柳眉一挑,若是这个刘伯伦肯赔礼,她也好有个台阶下,谁知刘伯伦竟大步流星而去。
“伯伦!”
魏东棠正想追去,这边楚玉一跺脚,粉袖一甩:“我不干了!”
魏东棠左看右看,大叹一口气,两个祖宗!
楚玉气冲冲地回到别院,正打算跟姐姐告状,却没有看到杨萦玉和杨君绝:“哎哟,又丢下我!”
洛阳长街,熙熙攘攘,一个人在热闹当中,显得分外孤单。凡是见着他的人,都一脸嫌弃地躲在一边,还要扇扇鼻子,似乎他一出现,连空气也变浑浊了。
这样的情况,刘伯伦早已经习惯,只是今天觉得分外讽刺和难受,想不到连好友也因为他的容貌而……
他走到偏僻处,却听闻后面有响动。
“谁?”刘伯伦一个转身就把拔剑,却被一只手猛地又将剑推回剑鞘,而来人的另外一只手抵着他的脖子。
光天化日劫持人,实在胆大妄为,身手敏捷的刘伯伦知道并非常人。可是因为他被按在墙边,根本看不到身后是什么人,他喝道:“干什么?”
忽然,第三只手出现了。一根银针冷不防地**他脸上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令刘伯伦这个一米八高的男子也忍不住颤一下。
那根银针又迅速**,一只纤弱的手继而轻轻捏了一下他脸上的疤痕,最后放开。
“可以了。”是清冷而又平静的声音。
刘伯伦的脖子一松,等他回过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了人。
转弯处,百米之外。
“姐,可以治吗?”
“有点难。”
“那就不治。”
杨萦玉收起银针:“治。”
“可刘伯伦并不愿意。”刚才刘伯伦和二姐针锋相对之时,他和杨萦玉在暗处都听见了。
“人有自尊,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愿意,凡事得有耐性。”
“好的。”
两个人的对话,在偏僻的小巷渐渐低了下去。
而太极殿上,又一颗白棋送到了。焕帝捏着棋子,问:“如今城中可有异动?”
“回陛下,没有。”
“既然没有,这颗棋是谁?”焕帝皱着眉头,难道她已经在身边安插了眼线?
眼见焕帝一天比一天敏感多疑,廖公公更是冷汗直冒:“兴许只是一步虚棋。”
“不、不是的。”焕帝捏着白棋,久久没有落下,“朕乏了,传松阳。”
廖公公眸一闪,低头:“是。”
稍过片刻,一个十五岁的素衣少年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琴的宫女。
和往日一样,一见到他,焕帝就目露寒光。廖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听什么曲子?”
焕帝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看着松阳。
少年始终谦恭地低着头,双手垂在琴的旁边。焕帝鼻孔哼出一口气,模棱两可地对着廖公公说道:“曹乐平要取回江山?你看看他,哪里还有皇族的样子。”
松阳始终低着头,对于焕帝的话,他除了眨了眨眼睛,再无其他反应。
今天他始终低眉顺眼的模样,让焕帝心中又冒起一团无名火,不过今天他只是挥手喝道:“退下!”
廖公公走到松阳面前,轻声道:“回去吧。”
松阳行了行礼,随即和随行的宫女红华,一起退了下去。
走到太极殿外几十步后,红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天陛下没有打你。”
松阳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瞳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清澈。他很年轻,面容干净至极,眉眼清秀得来又带着一丝忧郁。
面对红华的关心,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离开了。
“可惜少话了些。”红华笑眯眯地望着他的背影,宫中的小宫女都对这个小琴师很喜欢。只是松阳性格冷清,旁人好难接近。许多小宫女羡慕红华能靠近他,可红华除了为松阳送琴之外,松阳连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任由身后的眼神多么倾慕和绵长,松阳从来都回头,今天也是。
他顺着宫墙缓缓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亦步亦趋。他脚步顿了顿,回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人。
长发飘飞,目光明亮。
商儿长大了。
暗处,一身宫女装扮的杨萦玉热泪盈眶。松阳又缓缓地向前走着,她身形一闪,掠过廊庑,一只手猛地劈向松阳。
松阳眼睛一闭,身体一软,就倒在了杨萦玉的怀里。她将他拖往无人处,快速解开他衣衫。
果然,惨不忍睹。
只见松阳的上身,除了脸和脖子,其他地方竟无一完肤。浑身遍布鞭打的、烫伤的、利器所造成的新伤旧疤,叠叠加加,触目惊心。每一寸痕迹,化作一把刀捅向杨萦玉的胸口。
漫漫十年,这个孩童如此艰难地长大了。
“啊……”一声似困兽的低吼在低鸣着,如鲠在喉,欲发不得。
杨萦玉搂着松阳,含泪摸了摸他额头,“对不起,再等等我……”
再等一等。
杨萦玉喃喃地将松阳靠在墙上,万分不舍,目光流连。就连对杨君绝,她也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在旁的杨君绝,心微微一揪:“姐,该走了。”
按照安排,今天杨萦玉随着良亲王进宫来看松阳,到了时候就要跟着良亲王出宫去。
“不。”杨萦玉反悔了,这是杨君绝最担忧的事情,毕竟皇宫还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在魏家等我回来。”杨萦玉眼眸一冷,消失在他面前。
杨君绝自然不敢追上去,他低头看了一眼松阳,将玉佩系在少年的身上,这才离开。
魏宫极大,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杨萦玉的回忆。但是,现在她不要回忆。
中宫,王皇后的住所。
今日和往日相比,风大了些,小憩起来的王皇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去走走,而是准备亲手做些糕点给焕帝送去。
王皇后看了一眼备好的材料,却有点犹疑。最近陛下性情不稳,现在事事都必须谨小慎微,免得让龙颜不悦。从来不问意见的她,问道:“灵叶,你说陛下想吃什么?”
“筒粽。”
“会不会有点腻?”
“不会。”
“……”如此没有尊卑之分的回答,让王皇后转过身。只见一个小宫女正立在面前,身姿傲立,目光烁烁。
王皇后从未在她的宫中见过此人,眉心一拧,凤钗微微晃动:“何人?”
“你猜?”
王皇后怒火瞬间冒起,喝道:“不识礼数的奴婢!来人,杖打!”
杨萦玉忽然大步向前,同时袖中猛地窜出一支短箭,抵在王皇后脖子的动脉处:“好好伺候曹景明。”
“大胆……”王皇后咬牙切齿:“竟直呼陛下……”
“王黛,按我写的步奏做好筒粽,”杨萦玉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否则你和良亲王私通一事,全魏人都知道。”
这个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盖在王皇后的头上。
杨萦玉靠近王皇后,在她耳边低语:“猜到我是谁了?”
未等王皇后回过身,杨萦玉抿唇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惊讶至极的王皇后,张大嘴巴细细打量杨萦玉。像,又不像。
杨萦玉灿然一笑,将短箭和信纸丢在地上,施施然离开。
“啊!骗子!”随后,一声怒吼从中宫响起。
点此继续阅读《绝色毒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