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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叔叔叹气离开，妈妈却看着手中的钱包出神。
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可能，她也对那具尸体的身份产生了疑惑？
只见她沉思片刻，走到无人处，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离她很近，看到手机屏幕上备注的名字：
周冉。
我眼里的光终究黯淡下来，越发地心灰意冷。
若不是我知道她给庄雨沫的备注是“沫沫”。
此时还不会觉得这么讽刺。
亲疏远近，仅从一个名字就可以窥见端倪。
我这个她十月怀胎的骨肉，终究比不过白月光的女儿。
妈妈打了几次电话，始终关机。
肯定是没人接的。
那些歹徒抓住我之后，就已经第一时间把手机卡丢掉了。
妈妈终于没了耐心。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微信。
对着我的聊天窗口发了一段语音：
“周冉！你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扭曲狰狞的面孔。
心脏像被人揪了一下。
虽然不疼，却难受得像要窒息。
妈妈，如您所愿。
我真的死在了外面。
再也回不来了。
6
妈妈重返解剖室的时候，庄雨沫正用解剖刀在“我”的脸上轻轻划着。
妈妈立刻紧张地阻拦:
“沫沫！你在做什么！”
庄雨沫好像被吓到了，连忙丢掉了手中的刀，眼中一瞬间就蓄了泪:
“妈妈对不起，我只是好奇您是怎么工作的。”
呵……又是这副乖巧柔弱的模样。
妈妈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你以后考上法医专业，就会系统学习这些，但是现在不可以碰尸体哦！”
庄雨沫连连点头，又仰起脸，一脸崇拜和讨好地看向妈妈：
“妈妈您可真厉害！以后我要成为像您一样的大法医！”
妈妈欣慰地笑了，可那笑容仅出现几秒，就定格了。
她的视线虽然落在庄雨沫脸上，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这样满眼崇拜地望着她，清脆地叫着她“妈妈”。
她应该……是想到了我吧？
“妈妈，您能不能先给我讲讲这个尸体的情况呀，我真的很感兴趣。”
妈妈出神了片刻，就被庄雨沫这声娇软的请求拉扯回心神。
按理说，这并不符合规定。
可她太爱这个女孩了，便破例耐心地给她讲解。
一个认真地教，一个仔细地听，真真是母女情深，令人感动。
殊不知，庄雨沫每听到一个死者生前遭到的折磨，她嘴角的笑意都会加深几分。
我看着她那副虚伪至极的面孔，真想用那柄刀剜出她的心脏！
看看它究竟红的，还是黑的！
武叔叔闯进解剖室的时候，妈妈正在给尸体缝合。
妈妈不满他的莽撞，皱眉道：
“怎么这么慌张，又有什么新线索了？”
武叔叔嘴唇抖了抖，一张脸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向晚，你……做好心理准备。”
妈妈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疑惑地接过他递来的一个检验报告，视线在那些字上扫过。
最后定格。
她眼神困惑，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这一定是假的！”
她抬眸看向武叔叔，眼神古怪。
“一定是周冉让你骗我的对不对！”
武叔叔眼睛通红，满脸悲伤，看到妈妈这副模样更是难受。
可他作为刑侦队长，又不得不告诉她真相：
“向晚，我没有骗你。DNA比对结果显示，这具尸体确实是冉冉的。”
7
手术刀一瞬间掉落在地。
清脆的声响在整个幽静的空间中，尤为明显。
妈妈一阵头晕，忙伸手扶住解剖台。
视线却落在那张被毁了容的尸体面孔上。
她瞳孔颤抖，轻轻摇着头：
“不是的，不是的……怎么可能是她，不可能的！”
武叔叔看着她失控的样子，眼睛越发红了：
“小王八羔子！老子这几天就算不吃不睡，也一定要把你抓住！”
说罢，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我知道，他肯定会集合全部力量抓凶手。
因为他和爸爸一样，都是铁骨铮铮地英雄。
解剖室恢复了安静。
妈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尸体看，仿佛能从那肿胀不堪的肌肤上，看到我一丝一毫的影子。
她颤抖着手去触摸我的脸颊，却又像触了电一样缩回了手。
眼泪顷刻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冉冉、冉冉……怎么可能会是冉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整个房间回荡着她颤抖的呢喃。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屋顶，眼泪却抑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淌下来。
原来妈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期待我死掉。
她也是……会难过的啊。
8
案件很快有了进展。
一位匿名的群众寄给警方一段视频。
是从行车记录仪中导出来的。
匿名者称，那天他带女友去郊外看星星。
无意中录到了这段视频，希望对警方有所帮助。
视频记录得很完整。
一辆面包车停在不远处，两个男人拖拽着一个麻袋下了车。
紧随其后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她颐指气使地指挥那两个男人将麻袋扔进河里。
大概是怕尸体浮上来被发现，她还特意让人在麻袋上绑了两块大石头。
即便那女人戴着口罩， 我还是从那双恶毒的眼睛一下子认出了对方。
庄雨沫。
那时，我已经死了。
所以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出现在河里的。
原来是庄雨沫指使凶手抛尸。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巧妙地处理掉尸体，逃避法律制裁。
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作恶之人，终将会受到报应。
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妈妈。
我既然能认出庄雨沫，妈妈自然也能。
我很想知道她此时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紧紧地盯着视频中的画面，一帧一帧看过去，表面冷冷的，唇线紧抿。
武叔叔让人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正想转头安慰妈妈几句。
却见她已经离开了房间。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看着她满身疲惫的背影。
我猜，她一定也知道了凶手是谁。
可她为什么还这样冷静？
难道说，她还有意偏袒隐瞒，不想让庄雨沫出事？
9
我跟着妈妈回了家。
庄雨沫还没回来。
妈妈像无事人一样洗手，炒菜，做饭。
又将饭菜一一端到餐桌上，坐在那里安静等待。
这期间，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我却觉得她很不对劲，有些担忧。
庄雨沫一进门，就像往常一样扑进妈妈怀里撒娇。
可妈妈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着她，叫她宝贝。
妈妈只淡淡地对她笑了笑，让她洗手吃饭。
庄雨沫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眼中充满了疑惑：
“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菜啊！”
妈妈望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又压了下去。
她微笑着，缓缓道：“我很久没给女儿做饭了。”
庄雨沫疑惑嘀咕：“上周您刚给我做了糖醋鱼呢。”
妈妈没回答，只是低头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我飘在半空中，却一下子读懂了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口中的“女儿”，并不是庄雨沫，而是我。
自从庄宁去世，庄雨沫住进我们家，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岌岌可危。
爸爸心里虽然怨她对白月光女儿比对我更好。
但因为对庄宁的歉意，又只能强忍着。
庄宁被绑匪劫持，爸爸身为刑警队队长，前去救援，但庄宁却在看到爸爸来救他后，对绑匪大吼大叫，威胁绑匪快放了他，最后绑匪被激怒，庄宁被绑匪杀害。
而爸爸因为这件事被停职查看，心中亦无比悔恨，才让庄雨沫住进我家。
而妈妈也会因为庄宁的死，一次又一次骂爸爸恶毒。
说他就是因为嫉妒，故意拖延营救，害死了庄宁。
可这明明不是爸爸的错！
他更没有故意拖延，是庄宁激怒绑匪，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从那之后，妈妈没再给我们做过饭，再没收拾过房间，更不会和我们过多交谈。
爸爸在家时，他主动承包所有家务；
他不在家时，我会洗衣做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直到爸爸去世之后，妈妈才重新接管了这个家。
但她只是以庄雨沫为主，根本不在意我。
饭菜只按照庄雨沫的喜好做，也只会等她吃饭。
如果我回来晚了，那我当晚只能饿肚子。
有时她们还会一声不吭地出去吃大餐。
只有我一个人傻兮兮地做了三个人的晚餐。
从傍晚等到深夜，等来的却是她们酒足饭饱之后的冷眼。
我飘到餐桌旁，看着满桌的菜，竟没有一个是我爱吃的。
也难怪，已经这么多年了。
妈妈早就不知道我的口味了。
妈妈见庄雨沫吃得开心，看着看着，便放下了筷子。
她望着对方那张纯真的小脸，忽然开口问她：
“沫沫，是你杀了周冉，对吧？”
10
餐厅的气氛陡然降到冰点。
我看着庄雨沫逐渐冰冷的眼神，下意识飘到妈妈身旁。
挡在她前面。
即便知道这毫无意义，但我还是恐惧得颤抖。
回想起庄雨沫那疯狂扭曲的嘴脸。
我生怕她也那样对待妈妈。
可是，庄雨沫却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沉不住气。
她慢悠悠地放下筷子，笑吟吟地望着妈妈：
“您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庄雨沫！”妈妈的声音一瞬间提高，我看到她脸颊肌肉都在抖动。
“是你对不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冉冉！”
庄雨沫慢条斯理地拿湿巾擦了擦嘴，顺手丢进汤锅里。
妈妈看着她这嚣张举动，眼神轻颤。
答案昭然若揭。
“没错，是我派人劫持了周冉，又杀了她。”
“为什么啊？为什么？”妈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女儿？”
庄雨沫忽然笑出了声：
“不是你经常骂周冉，让她去死的吗？我只是完成你的心愿，我做错了吗？”
妈妈嘴唇翕动，脸色苍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确实，她经常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滚，甚至狠狠地扇我巴掌，让我去死。
可她觉得那都是气话。
她并不想让我死的。
庄雨沫继续反问：
“还有，你对我好吗？你不过是为了弥补你丈夫犯下的错，才对我这么好！”
“就因为你那个好老公，指挥错误，才害得我爸爸惨死！都怪你们！我恨不得你们一家都去死！”
庄雨沫的眼神逐渐幽冷，面容狰狞，又一瞬间变得诡异惊悚：
“你知道周冉死前说了什么嘛？她说……”
庄雨沫忽然做出一副痛苦可怜的模样，那刻意模仿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不！别说了！别说了！”妈妈痛苦地捂住脑袋，可庄雨沫却步步紧逼：
“那天周冉给你打过求救电话的呀，可你不信她！是你害了她！是你啊！”
妈妈尖叫着让她闭嘴，庄雨沫却笑得越发大声。
“周冉还真是个可怜虫啊！哈哈哈……”
她的声音陡然止住，因为妈妈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庄雨沫眼神轻蔑地警告她：
“向晚，你可是公职人员，你敢杀我？”
妈妈已经疯了，她根本顾不得其他，只是拼命地扼住对方的喉咙。
恨不得将她掐死！
庄雨沫被憋得脸颊通红，眼神也逐渐慌乱。
她突然意识到妈妈是真想杀了她的，这才换上一副柔软可怜的样子。
“妈妈，别杀我，我是你最爱的女儿啊！”
“你去死！我只有一个女儿！是周冉！”妈妈幡然醒悟，泪流不止：
“你害死了冉冉！你必须死！”
我不想让妈妈染上她肮脏的鲜血，一遍遍地求她不要杀人。
可妈妈根本听不见。
直到我瞧见庄雨沫摸到了掉落的一柄叉子，吓得连忙去阻拦：
“妈妈！小心！”
可我的手却穿过那柄叉子，眼睁睁地看着它戳进妈妈的脖子里。
11
庄雨沫畏罪潜逃，妈妈却被送进急诊。
幸好那叉子没戳进动脉，没有性命危险。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妈妈却没有在医院养病，而是在包扎之后直接回了警队。
她想再看看我的尸体。
武叔叔拦住了她，劝她节哀。
可她却根本不听，硬是闯了进去。
我的尸体已经被缝合整齐，身上盖着白布。
妈妈缓缓地走到近前，伸手揭开白布，眼泪一瞬间淌了下来。
“冉冉、冉冉……你怎么能离开妈妈呢……”
“我那都是气话，我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啊！”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样迁怒于你……你这样一走，让妈妈以后怎么活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扶着解剖台慢慢跪坐在我身旁，一遍遍地询问：
“冉冉……原谅妈妈好不好？”
我飘在半空中，泪流满面。
可却再也无法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两天后，庄雨沫被逮捕。
她逃出我家之后，直接去找了那两个绑架我的男人。
可对方得知现在的处境，根本不收留她。
甚至要让她一个人抵罪。
庄雨沫自然不肯，居然用刀子威胁他们。
扬言如果不带她离开这里，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两个也是亡命徒，怎么会受她的威胁？
两人当即将她捆绑起来，将我当时受的虐待一样不落全部用在了她身上。
警方赶到的时候，庄雨沫衣衫不整，全身青紫，已经奄奄一息。
那两个凶手，也在逃亡的路上被围堵，直接开车冲出高架，车毁人亡。
12
一切尘埃落定。
可妈妈的状态却一日不如一日。
我的葬礼上，妈妈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也没有流泪哭泣。
她就像一个失去了感情的机器。
麻木地坐在那里，捧着我的骨灰盒沉思。
我跟着她回了家。
她把骨灰盒放在多宝阁上，和爸爸的并排放在一起。
她每天都会用湿巾擦拭表面，也会絮絮叨叨地和我们俩说话。
可我却觉得她越来越不对劲。
她经常自顾自地念叨：
“老公，你这次出任务怎么这么久啊？已经13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冉冉也是，考上了大学，就再也不回家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一直关机，真是个不孝女。”
“冉冉，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哦不对，你不爱吃鱼的……”
“你爱吃什么呢？妈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老公，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们答应了要一起带冉冉去动物园呢？她们幼儿园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去过了，你快回来吧……”
我慢慢意识到，妈妈疯了。
她将自己困在过去，我们没有死亡的日子。
武叔叔来看过她几次，可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还问他是不是我爸的同事，让他给我爸捎句话，让他早点回家。
每次武叔叔都是叹气离开。
和他同样心情沉重的，还有我。
妈妈现在的心里只有爸爸和我了。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段时间，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精神也逐渐萎靡，心里十分担忧。
直到这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
才慌乱地意识到：我快要消失了。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我飘到她面前，流着泪对她说：
“妈妈，你要保重，以后好好吃饭，不要再想我了。”
和以往不同，妈妈这次愣了愣，像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一样。
她猛地抬头，看着我的方向，嘴唇翕动：
“冉冉，是你吗？你在这里对不对？你也很想妈妈对不对？”
我流着泪点头：“妈妈，我很想您，但我更希望您好好活着，替我和爸爸好好活着。”
妈妈的眼泪一瞬间淌了下来。
她慌乱地起身，伸手在虚空中乱抓：
“冉冉！你在哪儿！妈妈好想你啊！冉冉！”
可我的身体已经接近透明。
声音也像被禁锢了一样，再也无法给她回答。
“冉冉！”妈妈声嘶力竭地喊道：
“妈妈错了！妈妈爱你！”
我流着泪转头离开，却惊讶地看到了爸爸的身影。
他向我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一样对我笑：
“冉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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