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阅读全文

我的日子突然变得忙碌了起来，忙到我没有空理会继父欠钱的后续。
除了去公司跟父亲学习经商，学校里也交到越来越多的朋友，跟着他们出入各种我从前没去过的场所，体验新鲜的事物。
以前王瑶瑶从来瞧不起这些同学，其实贵族学校，大家家境都很好，骨子里都带着优越感。现在，朋友们经常说我‘鬼上身，转性了’。
我竭尽所能地汲取新的知识，战战兢兢地生活，在这场梦还没有醒之前，我试图找到属于我新的出路。
这日入夜，我被萧家传来的哀嚎声惊醒，左邻右舍都陆续亮起了灯。
王家与萧家只有一墙之隔，我站在窗前，看到了萧家大门外衣衫不整的王瑶瑶。
她边拍着萧家的大门边哭嚎：“萧然，萧然你救救我，我要被打死了萧然……”
借着萧家的门灯，我隐约看着她脚下没有穿鞋，单薄的衣服上满是血痕，夜太黑，再多的也看不清了。
萧家阿姨先一步打开了门，萧然披着外套匆匆赶到门口，王瑶瑶扑倒在萧然怀里，呜呜呜地哭诉着什么，听不清。
萧然将她抱起在，急匆匆地向房内走去，中途，眼神凌厉地射向我的方向，我心虚地赶紧关上灯，往后缩了缩。
王瑶瑶的惨状我再熟悉不过了，恐怕是萧然帮我那个赌鬼继父还了一部分债务，换得王瑶瑶先从小混混那里脱身。
没有还清全部赌债的王瑶瑶，回到家面对的只能是惨无人道的毒打。
那沾了酒的皮鞭抽在身上的每一下，我想到这，冷汗沿着脊背就流了下来。
我妈从来只顾护着赵家宝，还会嘟囔着让我赶紧去筹钱，丝毫不管我一个小姑娘为了筹钱需要付出些什么。
从前，不管多难，我从不肯接受萧然的施舍，因为我这样的家庭，萧然母亲断然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我的独立与骄傲，萧然还会在我和他母亲之间游离，一旦我的骨气也没了，他对我那些同情更多的爱，早就殆尽了。
无论多大的折磨，我也从未有这样入夜送上门的轻薄举动。
我出来花园的躺椅上透气，初夏的入夜也是有些凉的，我裹着厚厚的披风，望着萧然的房间，很快，他关了灯。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曾是我脱离苦海的唯一浮木，是使我坚强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我就呆愣地在花园里，望着萧然房间的方向整整一夜，脑海里想的不只是我们的曾经，还有最近接触的新鲜人和那些新鲜词，那些慷慨激昂的同学们的演讲，还有那齐肩的学生短发。
我曾被王瑶瑶拿剪刀刺入的地方突然尖锐地疼，我知道，这一夜之后，我跟萧然再也不可能了。
启明星透过黑幕闪耀着顽强的光，或许我的人生里，也不应该只有爱萧然这一件事。
我想，我要是剪个短发也能挺不错的……
六
听说这个五月，有些地方的学生们开始大规模地游行。
父亲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回家都很晚，我课业之余开始长久地待在父亲的公司里帮忙，看样子父亲想要把家里的产业向南洋发展，家里一下安静了起来。
隔壁萧家反而热闹非凡，总是有人在萧家门口吵吵嚷嚷，有时候是些讨债的人物，有时候是我那个游手好闲的继父。
每次看到继父，我都下意识地想躲起来。
这夜，我跟父亲回到家已经很晚，家里竟然灯火通明，萧然的母亲在沙发上靠着我的新妈妈啜泣着：
“萧然这个死小子有多离谱！居然把那个歌女没名没分地留了下来，你看家里乌烟瘴气，我恨不得一口气上不来，随了老萧去了算了……”
她虽然一直不同意我跟萧然的关系，但是每次都维持着表面的温和，这么难听的话还是第一次。
“妈，我到处找你，你怎么躲在王家哭，你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萧然和王瑶瑶紧随其后进了我家，萧然看起来更憔悴了，一向笔挺的衬衫满是褶皱，头上滴下来细密的汗。
看到我盯着萧然，王瑶瑶怒火中烧：“还想着勾引萧然呢？等我肚子里怀了萧然的孩子，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她要拿回属于她的家了？我瑟缩地向后退了退，不，我不要回到那个魔窟！我现在根本不在意他俩有没有孩子的破事。
她见我没回应，竟然要上前抓我。
“赵连娣你干什么！“萧然先一步反应过来，扯着王瑶瑶的胳膊，一下子把她甩出去老远，她没站住，整个人跌出了门外。
我父亲暴怒，萧然她妈妈低声哀求着，萧然眼里全是挣扎，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慰我，那双刚摸过王瑶瑶的手分外的恶心，我退后了好几步，他低下头，没来得及敛去心疼。
他们一家被赶了出去，王瑶瑶趾高气扬的迈着胜利的步伐，这就是她想要的？父亲的大手揽着我的肩膀，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七
跟其他城市的大学一样，我们学校也开始举行宣讲，班长看到我齐耳的短发眼睛都亮了，他兴奋地抓着我的手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硬是推着我上了讲台。
如若是以前的赵连娣，恐怕我也只能上前唱一曲靡靡之音，而今的赵连娣，每日每夜都被新的知识，新的事物，新的朋友所包裹着。知道我喜欢，父亲经常整箱整箱地给我收罗杂志、报刊还有外文书。
说到方向和未来，大概几天我都说不完……
我竟然在台下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脸，是萧然，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纠结。
结束后，我在回家的必经之路，被他堵住了。
我试图避开他，他拦着我的去路：
“你还生气呢？连娣她只是小孩子脾气，你别介意……”竟然是为了替王瑶瑶跟我道歉，大可不必。
我点点头，从他身旁挤过去，他又开始亦步亦趋地跟我走。
“你刚才讲得真好，我还以为你……我们学校也有很多学生组织这种活动，下次我带你去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示好？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把自己再次陷入无聊的三人感情纠葛。
他见我不搭话，开始自顾自地抱怨：“上次被你绑架以后，连娣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全然没了之前的温柔体贴。在我家也总是忤逆我母亲，再加上她那个赌鬼父亲，我最近焦头烂额。”
“你最近还好吗？看起来很好……”
曾经我很矛盾，我一边希望他还爱着现在的赵连娣，那说明他对我的爱始终如一，即使我变成了跋扈的别人，他仍然坚守着我们的承诺。
可是我又不希望他还爱现在的赵连娣，不过是换了副皮囊，就认不出曾经海誓山盟的我了吗？
而如今，这一切根本不重要，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这一切还要感谢他们俩。
我停下了脚步：“萧然，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早在你留她过夜的那晚，我就彻底死心了。”
萧然急切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天听完你的小提琴曲，总是频繁地想起我和连娣的曾经，但是她那次绑架遭受了惊吓，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以前的事儿……”
“跟我没关系！”我们已经来到我家门前，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刚才听你演讲完，发现我以前可能对你有误解，你怪我是应该的，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萧然将我打开了一半的大门又按了回去。
啪！王瑶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冲上来结结实实给了我一巴掌：
“你这个不要脸的，勾引萧然都勾引到家门口了！还做朋友，我看你是想爬上他的床吧！”她的咒骂声不堪入耳，我被这一巴掌地站在原地眼冒金星。
“连娣你干什么！”萧然先反应过来，伸手就推倒了又要冲上来的王瑶瑶。
“你太过分了，我们不过是遇到了，我跟她说了两句话，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市井泼妇一样蛮横了！”
萧然从没有对我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他从来都是声音和煦且舒缓，即便我们偶尔吵架，他也都是先低头哄我和好。
萧然的训斥彻底激怒了王瑶瑶，她爬起来就要冲上来厮打我们俩。
一切就是如此的凑巧，我那个赌鬼继父和吸血的亲娘来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按住刚爬起来的王瑶瑶，三两下就把她给捆了起来。
“萧少爷，你也不给钱，就别怪我把这丫头带回去抵债了。”我亲娘眼里，竟然没有一丝怜悯，还对着挣扎的王瑶瑶冷哼了一声。
我心里五味杂陈，那是我的亲娘，她的举动让我绝望，被绑住的本应是我，却又不是我，我不知该不该庆幸。
王瑶瑶，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萧然冷漠地转过头，帮我拉开了王家的大门，护着我进了院子，没有与那三人多说一句话，默认了他们带走她。
王瑶瑶绝望又凄惨的声音如鬼魅：“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选择了她，我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明明我们已经换了，为什么他还是爱你，为什么……”
八
家里最近经常整箱整箱地向外搬东西，我知道，父亲跟我商议的路线并不是假设，他开始动手了。
最近学校停了课，同学们开始奔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出国继续深造，有的转到更需要他们的城市，有的甚至参了军。
从学校取回最后一点东西，回到家，父亲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出去，他和母亲坐在客厅好像在等我。
“瑶瑶，明早咱们举家坐船到南洋，我和你母亲都打理好了，之前没跟你说准确时间，是怕你因为萧家那小子不肯跟我们走。”
“不瞒你说，我跟你父亲本来是想把你迷晕了带走。”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
一贯严肃的父亲都忍不住笑了笑：“嗯，好在你现在不糊涂了，那边的学校都给你找好了，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学的那些什么思想的在南洋更先进！”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我深知，我们日日在学校、在厂房讨论的那些宏伟蓝图，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达成的，没想到我父亲早就默默给我安排好了这一切……
入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恍如隔世，想起那个靠吸我血存在的家，我那个冷漠的娘、酗酒的后爹、刁蛮的弟弟，那个魔窟，我终于再也不用回去了，这一切都要感谢王瑶瑶，或者说，都要感谢萧然。
心里忽然惴惴不安，怕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我终究要被换回去。
“母亲，母亲我是瑶瑶啊，你救救我……”
“赵连娣你出来，我不要萧然了，我还你，我们换回来……”
王瑶瑶凄厉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半响起，无比瘆人。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惊了一身的冷汗。
我来不及披上斗篷，径直跑到了院内，跑得太急，脚上只来得及穿了一只鞋。
父亲晚上没回来，去打点最后一些事情，母亲已经先我一步让管家开了门。
王瑶瑶踉跄着跑了两步，摔倒在母亲脚下。
她衣服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血从布料里渗出来，触目惊心。
她披头散发，嘴唇干裂，行如鬼魅，挣扎着想抓住母亲的脚：“母亲，我是瑶瑶啊，我才是瑶瑶啊，她是假的她是假的！”
母亲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皱着眉。
我看到了门外的萧然，他身上也只穿着睡衣，应该也是听到了王瑶瑶的哭喊赶来得太急。
“母亲，是我太爱萧然，买通了一个术士，就是在仓库绑架她那天，那天是千年难遇的九星连珠之日，我用那邪器跟赵连娣换了魂魄。”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审视的目光在地上的王瑶瑶，和一言不发的我之间来回游弋。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瑶瑶看母亲仍旧犹豫，她指着院内的那棵枇杷树：“母亲，我真的是你的瑶瑶啊，我小时候把父亲养的鹦鹉掐死了，埋在了那棵树下，你知道了，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后来，你怕父亲动怒，帮我瞒了下来，这事儿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啊！”
我如遭雷劈，愣在那里，我感觉到冷汗从脊背缓缓流了下来，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抖如筛糠。
九
母亲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盯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她的审判。
最后，我听到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我开了口：
“瑶瑶，母亲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不管不顾地就掏心掏肺，什么秘密都告诉外人，总有别有用心的坏人，你就是太善良了！”
说完摇摇头，指了指萧然：“你把她弄走！别来我们王家碍眼，也亏她想得出来！”
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瑶瑶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太重，还是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竟然晕了过去。
萧然急匆匆地将她抱走，临走之前，他欲言又止地望着我，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我缓缓吐了口气，如释重负，我知道，从今夜起，我永远都是王瑶瑶了！
十
登船之前，我又见到了赶来的萧然，他看起来很憔悴。
上午萧伯母来送别我父母，听她说，王瑶瑶昨晚晕倒是因为怀孕了，但是她身上的伤太重，不知道孩子保不保得住，萧伯母不得不把王瑶瑶留下来。
萧家已经在着手准备彩礼，其实就是替我继父还那笔赌债。
但是我知道，继父的赌债，是永远还不完的，萧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鸡飞狗跳。
这是萧然自己的选择，他是成年人，他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父母看到萧然，了然地先登了船，给我们留下空间告别。
我望着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可到了嘴边又发觉没有什么好说的。
曾经的赵连娣已经死了，如今的赵连娣不是我……
他盯着我良久，眼里的泪就噙不住了，他哽咽着问我：
“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声音颤抖：“我早该想到的，是我蠢，是我辜负了你，连娣，我们……你还爱我吗？你爱过我吗？你还怨我吗……”
我摇了摇头：“那都不重要了……”
汽笛声响起，船员在催促我上船，萧然绝望地张开双臂，我扑过去抱了抱他，转身上了船。
萧然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我的泪水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
爱着萧然的赵连娣换了魂，逃离了地狱。
但千千万万个赵连娣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我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儿，千千万万个我要竭尽全力挽救她们于水火……
"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