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在大夫人面前向来收敛，人家有个将军府的娘家，她有什么？她娘家不来给她丢人就阿弥陀佛了，所以无论孔仪说什么，她都得听着，不仅听着，还得缩着手脚，低着头，毕恭毕敬，她点头称是：“夫人说的对，梁涯这孩子需得严加管教。”

梁大人咳一声，结束子女教育这个问题，他拱手向几个族中长辈央求道：“咱们都姓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秦王得势，恐怕要清算一批人，还请诸位长老在各处替晚辈美言几句，能保住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好。”

其中一个长老开口说：“我等的话若是有那个分量，不必你求，也自当为你说，可这天变了，从前大家都沾过太子的恩荫，是一条藤上的瓜，你担心你一家老小，我们也担心我们的一家老小，恐怕谁也帮不了谁了。为今之计，让梁夫人求娘家替咱们美言几句才是正道理。”

孔仪面露难色，她支支吾吾地解释：“太子被杀的第二天我就去将军府了，哥哥闭门不见，嫂子不咸不淡地留我吃了顿饭，说现在风向不明，不好贸然开口，诸位知道，我哥哥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秦王的人，这时候他只能明哲保身。”

“不知长孙大人那里呢？”

一个白须老头问：“长孙大人跟秦王自幼交好，又是他大舅哥，从长孙家突破再好不过。”

正当众人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跟长孙大人攀上亲戚时，二夫人惊恐地发现，她儿子梁涯来了。

梁涯被晒的满脸通红，他不经通传，火急火燎地走进议事大厅，张口便问梁大人：“爹，你怎么把小拉子揍的脸都肿了，正经犯事的你不揍，偏偏揍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

梁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完全没看到自己的亲娘使眼色使的斜视了，他接着说：“梁三被我捉奸在床，爹，此等辱没家风的行径，如何处置，直接打死，还是卖到琼州？”

二夫人抖抖索索地说：“儿啊，怕是晒糊涂了吧，去写几个大字醒醒困。”

梁涯挺直了脖子，说：“娘，你才糊涂咧，我好不容易逮住梁三，治她个有伤风化的罪，好替你撑大了的鼻孔报仇，不奖赏不说，还叫我写字？”

他转而望向自己的爹，不料迎面一个砂锅大的巴掌，打的自己眼冒金星，梁涯跌坐在地，哇哇直哭，“天子脚下，没了天理了，告状的人倒先挨一巴掌，好，爹容着梁三偷人，等她和叫李泰的小子生出娃娃来，你捡个外公做，这下圆了三世同堂的宏愿了。”

好几个族中长老颤抖了下身体，齐问梁涯：“什么？李泰？哪个李泰？”

“我知道哪个李泰？比梁三大不了多少，俩人关起门来在屋里说上床不上床的事，还说不叫爹知道他在咱家，怕爹给他大伯李建成报仇。”

众人闻之，放大瞳孔，抬腚而起，由梁大人带路，快步走出议事大厅，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途中，有几个年纪大的体力不支，跟不上队伍，梁大人大手一挥，招来几个手下的兵，架住长老的咯吱窝，抬着到了梁三的小院。

“殿下！成王殿下！”

人还没到跟前，梁大人呼喊着李泰的封号，噗通跪在地上，以双膝作脚掌，向前挪动，肉差点被烫熟。

梁三在屋内看着父亲大人如此姿态，啧啧摇头，她没有过父亲，好不容易穿越到长安，上天给她安排了个父亲，竟然是这样卑躬屈膝的模样，她不太满意，对李泰皱了皱鼻子，一副我跟我爹不太熟的模样，说：“他就是梁大人，依这个情形看，并没有为太子报仇的打算，反倒很想巴结你，没事了，去吧，他会送你回家的。”

李泰泰然自若，走到跪倒的诸人面前，气度与神情既儒雅又高贵，梁大人膝行至李泰脚前，叩首道：“下官不知成王殿下大驾光临，怠慢了，请殿下降罪。”

李泰翘翘食指，说：“无妨，梁大人起来吧，这里闷热，速送我回宫。”

梁大人亲自到马厩挑选了四匹马，无论品相、毛色，乃至性格，都是马中翘楚，他又亲自绑好车辕，布置轿撵，让人拎了两桶冰，放在轿内，地板则铺上月季花瓣和紫苏叶，唯恐马屁股的气味冲撞了成王殿下。

准备妥当，梁大人迎李泰上轿，自己持鞭做起了马夫，李泰对此安排不置可否，安然上了马车，顺顺当当，舒舒服服地到了皇宫。

等返回家中，梁大人容光焕发，跟上午判若两人，他拍拍肚皮，说来人呐，伺候本官用午饭，当顿吃了三碗米饭，一只整鸡，四个鸡蛋，两碗鸡汤，要不是孔仪拦着，怕他得把鸡吃到绝户。

饭后夫妻俩小歇片刻，睡梦中被雷雨声惊醒，梁大人坐立床头，拍腿叫好：“天干逢雨，绝处逢生，梁夫人，咱们时来运转了。”

梁大人心情大好，把三个孩子都叫到自己屋来，说要把珍藏多年的宝贝分一分。

嫡长女梁若月得了一个玉枕，一柄玉如意，还有半箱子金银首饰，梁涯得了大中小三杆狼毫毛笔，一个苏行砚台，一个宝甲圣衣，两摞儒家经典，梁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把嘴撅的高过鼻子，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说谢谢爹。

梁三的礼物是一匹蛀虫的蓝布，还有大夫人、二夫人、大小姐不穿了的一捆旧衣裳，她比梁涯还不高兴，爹娘要么就别喊她来，看不见这热热闹闹的分赃现场，她一点也不眼红，可既然叫她来了，给这点烂东西，算怎么回事？

梁三两手背在身后，没伸手接礼物，也没磕头，她一本正经的问梁大人：“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梁大人呛了口茶叶茶。

“胡说什么东西？！这孩子又犯病了。”

梁三用脚尖把那捆旧衣裳挑开，说：“瞧瞧，他们都金子银子，书本圣衣，到我这就给这些破玩意儿，你们咋好意思的？”

“混账东西！叫你来就算看得起你了。今天上午的事，为父还没跟你算账，别以为带进屋的是成王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梁西陆，这事没完，你既是我梁时剑的女儿，吃着我锅里的饭，就该守我的规矩，闺中女子，带一个外姓陌生男人进卧房，成何体统？！今日族内这些人都在，传出去，叫我梁某人颜面何存？”

“颜面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梁三淡然地发问：“如果不是我带李泰进府躲避，怕是全家的脑袋还悬在那呢，你老不愁得慌？爹，知恩图报，你得凭点良心，就这点破衣烂衫打发我，说不过去。是，我知道，早些年我脑子不好使，让长安百姓见笑，丢您老人家的人了，但狗不嫌家贫，父不嫌儿笨，你这么待我，有点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