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宋绛戏谑地耸肩，转身快步走出奶茶店。

“宋绛！你站住，我们好好说！”江清衍站起来，那人的身影没有片刻迟疑。

空气凝滞三秒，江清衍垂眸调节情绪，那些自我怀疑与否定渐渐浮出脑海，心头涌起深深的挫败感。

如果，他再也没有立场继续“找寻”那个真实的宋绛，他除了接受还能如何选择？在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生命里，究竟还剩下什么？

然后江清衍匆匆背上包，大步流星追了出去，“对不起，下次再请你喝东西。”

魏小然没来得及说什么，也就随他去了。

江清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好歹腿长又有性别优势，到半路便追上了。

他抓住宋绛的手，被那人狠狠甩开。

那一刻江清衍心中的委屈和浮躁达到了顶峰。

江清衍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宋绛吃痛地轻哼。

用力一扯，江清衍将人拉过来，不顾宋绛慌乱的闪躲，狠狠将人抵在巷子的粗糙墙面上。

一手死死攥紧那只可怜的玉腕，一手垫在她的后脑防止她因为挣扎而磕伤。

宋绛受惊地闷哼一声，眼波闪过一丝慌乱。

那双红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步步慢慢逼近直到二人距离咫尺之间。

江清衍呼吸紊乱沉重，低声询问：“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讨厌我？”

宋绛撩起眼睑，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她湿润的眼睛亦泛着薄红。

额前的青筋都在跳动，她定定看着江清衍的眼睛，精致的面容几乎有些狰狞。

燥热的傍晚，小巷的墙壁有些凉，两人的距离那么近。

江清衍的心跳有些缓慢，神志也恍惚起来，他有一瞬间要控制不住自己。

静默了两个呼吸，宋绛恢复了一贯的乖戾，好像半晌前的模样只是错觉。

她镇定自若，重新夺回主权，冷笑着反唇相讥，“你虚伪到让我反胃，你一副人模狗样的外表，就连自己都忘了……”

一个细微的停顿，她步步靠近，一脸嘲讽反问道：“你傲慢不逊狂妄自大，还要做出一副好人的模样！你自己不恶心？”

她吵架时不像平时扯淡，没有带上半句国骂，却有着十足的杀伤力，江清衍被怼得失言。

他死死盯着宋绛那副刻薄的嘴脸，想要在她眼中看出半分动摇。

可是她并没有闪躲，而是变本加厉，让江清衍真的开始怀疑自己。

她趁着他短暂的破防挣开桎梏，只留江清衍在原地。

其实宋绛没说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宋绛堕落得光明磊落，而他在已经清醒还要不动声色。

其实他大可以从此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左右两人应该也做不了多久的同桌，何必执着于此？

江清衍仰头微微喘息，短暂犹豫后，他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坚定地继续上前义无反顾追上去。

听见身后的动静，宋绛惊诧又懊恼，加快脚步试图甩掉那人。

然而几个来回下来，两个人气喘吁吁，狼狈地进行着幼稚的追逐。

宋绛闪身躲进阴暗的拐角，看到那人影走进电梯间，才小心地走出来，看着面板上的数字缓缓上升，长舒一口气。

正当宋绛按下向上的按键，心口剧烈一颤！

她听到了，那个人褪去一身伪善的面具，用真实的自己步步而来，犹如地狱修罗。

宋绛哆嗦了一下，她真的无处可逃、避无可避了。

“你在躲谁？”

那含笑的疑问裹着寒意，宋绛耳边炸起酥麻，第一念头就是飞身进入电梯间，狂按关闭。然而江清衍一手挡住门边，悠悠走了进来，此时铁门关闭，恰好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你没完了是吗！”宋绛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因为她仅仅控制住自己不和这个神经病同归于尽就已经很耗费力气了。

江清衍敛去笑意，“我们说清楚。”

“说什么，”宋绛不想在电梯里动手，周旋着侧身按下开启键，“还不够吗？”

“你非得逃避是吗？不讲道理的人是你。”江清衍用关节扣动关闭按键。

“你让开，”宋绛恼怒地按动开启，“我真他妈看不起你！”

见他不依不饶，一阵恼火直蹿颅顶，宋绛继续重复动作，江清衍也继续回敬，电梯间回响着按键被重复按动和铁门开开合合的声音，甚是滑稽。

一顿互相讥讽几个回合下来，持续上头的二人才终于纷纷冷静下来，明白刚才这场无意义的交锋是有多么幼稚。

“我们好好说，你先让开。”宋绛先一步松口。

江清衍侧过身子让出一个足够通过的空间，按下七楼的按键。

然而数字“7”没有被点亮。

大约是接触不良，宋绛又重重按下。

显示的数字正在上升，电梯缓缓运作。

骤然二人觉得重力猛然下沉！

江清衍眼疾手快按下最下方的黄色感叹号。

好在电梯间的滑落最终停止。

惊魂未定的宋绛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头登时泛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颤颤巍巍试探着按下开启键。

电梯间一片寂静，铁门乖巧地紧紧关闭。

她心头掀起一阵无名火，再次用力按动。

电梯按键不堪此击，裂开了。

物业总会发现电梯故障的，被困的人剩下能做的也就只剩等待了。

短暂的焦虑后，两人认命一般坐下了。

“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江清衍轻声暗示。

宋绛不睬他，掏出手机点开单机游戏，操纵角色开始闯关。

见状，江清衍凑过去，单手一握将手机夺了过来，没收。

“说个屁！还我。”宋绛有些疲倦，没好气道。

知道她现在不想说，江清衍拉开书包，拿出月考的卷子在她眼前晃晃，“讲题。”

“不是吧江老师，课余时间都要压榨学生吗？”宋绛翻了个白眼，却是乖乖掏出了自己的卷子和改错本。

“物体在其一时刻的瞬时速度沿轨迹的切线方向……”

见他真的开始心无旁骛讲卷子，眼底的认真不像是伪装，宋绛反而开始不自在。

自己说过的话就没有推脱的道理，既然自认讨厌撒谎，即使知道自己还是落入了陷阱，然而她也应该认命。

在羞赧和纠结中熬过差不多半小时左右，宋绛及时打断了这场授课，“下课了江老师，我们说点你想听的。”

江清衍只愣了片刻，随即也很快进入状态，“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一起回家是她费了好大勇气纠结，才在内心给他争取来的权力，他就要这样轻易分给别人，她接受无能。当然宋绛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我……不喜欢社交，更不习惯自己的性格被外力改变，”宋绛不太适应和人剖析自己，垂下眸佯装漫不经心解释着，耳尖却逐渐烧了起来，“即使再不堪，这就是真实的我，没有什么好纠正的。”

耐心倾听后，江清衍反思片刻，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本意是让你多一些朋友，以后不会了。”

“其实我也应该……”道歉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宋绛自嘲般扯了下嘴角，还是没能说出口，话头一转，“其实是因为我那个来了，心情不好。”

江清衍微微怔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烫，“知道了。”

封闭的电梯间空气已经有些稀薄，温度也下降得厉害。

宋绛神情病恹恹的像是困了，隐约觉得有些冷，无意识地便往体温偏高的江清衍那边靠近。

似乎觉察到她状态不好，江清衍不好握她的手，便只用手背探探，果然冰凉凉的。

“留堂时间，不许睡。”见她的身体有些不稳，江清衍急得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连连抽气顿时清醒，宋绛疼得龇牙咧嘴回敬他一爆栗子，“靠！你倒是整点能让我精神起来的事情再说！”

“温度太低又缺氧，你要是睡着就嗝屁了，”江清衍边解释边解开外套披在她肩上，“怎么个精神法儿，我们再吵一架吗？”

这外套只能说聊胜于无，那上面残余着温度，在冷空气中瑟瑟发抖的宋绛不自主舒服地眯眼，被那人干净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竟是意外地享受。好俗套的狗血发展，她内心吐槽，却悄悄弯起嘴角。

“这么说，我都自爆了，江老师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宋绛的桃花眼写满了狡黠，她歪头试探道。

愣了片刻，江清衍不禁失笑，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想知道什么？”

“江老师手腕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她很早就注意到了，江清衍不自在时就会不自主摩挲这个浅色的三角形疤痕。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江清衍压唇，“被烟烫的。”

“我能有幸知道这典故吗？”宋绛鼻头被冻得红红的，眼眸闪烁着，像是一个好奇的小孩。

江清衍被那两汪亮晶晶的春水吸进去，他被蛊惑一般缓缓启唇……

“——里面有人吗！！”粗犷的男音吼道。

随即紧闭的铁门缓缓打开，清爽的晚风灌进来，宋绛却觉得有点窒息。

江清衍才回过神，拎包走了出去。

倒不是这件事本身是什么秘密或心结，他只是有些恐惧跟人交心，交心并没有意义。

然而宋绛简单的试探与攻陷似乎就能侵略到最致命之处，他没有抵触甚至想要回应，他有一瞬间产生了想要卸下防备的心理。这是一件好事吗？

垂眸，江清衍带着心思关上了门。

-

“过来，叔叔难受，帮叔叔弄一下……”

“赔钱货！你个孽种让人家搞一下能怎么样，你弟弟还这么小，让你去赚钱不是应该的吗！”

“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孩子还给你们吧。”

“小绛，爸爸先走一步了……”

宋绛醒了，却觉得周边有些异样。

分明努力瞪大眼睛，宋绛的眼中却映不出熟悉的场景，她感受到自己动不了，知道这是梦魇，她强忍着惊惧感把后背紧紧贴在床面，想要躲避什么。

眼前有什么模糊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她嗅到面前来自长期酗酒的人身上的酸臭味。

她挣扎着想要逃却连指尖都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笑眯眯的男人越来越近，在即将碰触到自己的一瞬间消失。

还没来得及庆幸，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男童的尖叫哭喊，中年女人的谩骂，她像以往怒目圆瞪将她毫无怜惜地拖过来，抄起扫把狠狠抡过来——

这个人也随即幻化成一个夜里，她听见一声无奈又失望的叹息，名为愧疚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凝结着比晚风还要刺骨的冰寒。

当视线再一次转变，她慌张地想要闭眼，然而那双熟悉的眼含着不舍直直出现在眼前，到底、到底她可以逃去哪里？

那双皱皱的大手有些凉，一如往常轻柔地抚摸她的脸，然后带着弥留之际的喘息一起走了，留给她一个苍白的笑颜。

她察觉到滚烫的水珠断线一般从睁大的眼眶滚落，她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双安详的脸却无能为力。

独自站立在原地，那些人模糊的背影渐渐远去。

在昏暗中，她恍惚看到不远处有一缕不算明亮的光越来越近，那是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宋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在心中数着一步、两步。

第九十九步，他恰恰站在了她的眼前，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自己，却最终挠挠脑袋笑着转身走了，他离开的背影和故人重叠着。

那一刻宋绛再也不管什么，飞扑上去狠狠拥抱住他，那人的肩膀温热又有力量，心中缺失的部分涌进了一阵和煦的风，竟是久违的安全感，她眷恋地将人抱紧。

……

指尖一颤，宋绛觉得意识在缓缓复苏。

可算是挣扎出来了，宋绛疲倦地想要伸懒腰，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怀里落出来了。

打开灯，宋绛怔怔地将东西捡起来。

一件皱巴巴的、沾满泪痕的、忘记物归原主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