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贤望了望破旧的老房子，屋顶那盏摇摇欲坠的暗黄色灯泡，将岁月的磋磨与艰苦刻画在尘土飞扬的石灰砖上。

张淑华跪在地上，哭的呼吸不畅。

说是灵堂，这个年代，哪里有什么地方腾出来做灵堂，无非就是腾了外边做饭的一间，里屋还要住人。

家里的老宅子一共四间，大儿子家两间，二儿子家两间。

最前头有一处牛棚，以前是养着生产队的牛，可现在牛又分到了别家，这也就空出来了，阿婆早些年自己编了席子盖上，两口子就也住进去了。

最一开始，何美贤的母亲是住在生产队的房子里，后来日子好了些，何美贤的母亲就又给拿了点钱，在牛棚的地方上盖了两间土坯房，她们一家住一间，老两口子住一间。

大舅妈便死死咬住不放，愣是说这间房子是她的，吵了又吵，只得吐口，把陪嫁给张淑华的那套箱柜给了大舅妈家。

怪就怪何美贤的父亲在乡里做工，无房无地，父母早亡，若不是为了钱，谁会舍弃这一家子住在这里。

“娘，爹明天会回来吗？”

张淑华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睛，将何美贤拉到身边：“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学来的那些话？你怎么可以这样顶撞你的舅妈，将来还要在她们的手底下生活，你这样，岂不是自断后路，再说了，你是晚辈。”

何美贤不以为然，她们一家的悲惨生活都是这样处处忍让造成的，如今重来一次，她又岂会让歹人骑在头上拉屎？

“他们还算长辈吗？娘，她们从来没打算给阿公治病 ，那就是给活活熬死的，我不希望，我也不想看到，我阿婆以后也是这个结局。我是这个家的长女，即便是外姓，我也要为阿公争回一个公道。”

张淑华生了气，呵斥了自己女儿一声，随即又哭了起来。

何美贤知道自己母亲的为人，处处退让，自己吃亏，不仅是在钱财上，还在道理情面上让人把错处全部安在自己头上。

“我知道，咱们家不过是用了人家的地，盖了两间房子，可咱也没白占便宜啊，生产队给的粮食不是都给舅妈了吗？”

“我爹寄回家的十块钱，也是先给他们屋里添东西，咱们家对她们也算是仁尽义至，无需再觉得有什么亏欠。”

张淑华叹了口气:“阿贤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见过有哪家女儿结了婚还要住在娘家门上的？”

何美贤不以为然：“那您这样说，不如今年我出去干活，攒了钱咱们自己置办了地，盖了房子那不就好了！”

“浑说，你一个女儿家要干什么去，书不能念，就应该学学家务活，日后嫁了人生了子，好做一个贤妻良母。”

张淑华一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何美贤是长女，下头还有两个小的。

本来何美贤是在小学里念书的，可舅妈硬说是家里粮食不够，供不起这么多的孩子，这才没接着上下去，十二岁就在家帮着洗衣洒扫。

重生回来的何美贤只觉得不甘心，凭啥大表哥大表姐都能上学，而自己却不可以。

想到这里，何美贤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活得出人头地，让一家子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看那些人怎么巴结！

“我去搬砖，去织席，去生产队，再不行，去割猪草！总之，我一定要挣钱，让你和爹的腰杆直起来！”何美贤一鼓作气的回道，反正她有个暴富空间，当然啥也不怕！

“闭嘴！”

何美贤没再争执，而是转过头看了看院子外边的那些人，此时还在热火朝天的商议棺材的事。

现在已经深更半夜，老人身前连个烧纸的盆都没有，牛棚那屋灯光也昏暗着，许是何美贤的弟弟妹妹正在那里守着阿婆，不曾出来看这些闹事的惹老人烦心。

正出神，那泼妇李桂娟就又走了进来。

“淑华，这几年我们待你也不薄，我们把木材卖了不假，但你也理解我们，我们家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老二家没生儿子，你们张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他能不上学吗?”

说罢喘了口气接着说：“再说了，也不是为着我们李家，如果庆生去了县里工作，你们张家不也跟着长脸吗？”

张淑华因为老父亲的去世心痛不已，不想再与她争执：“那大嫂，你还想怎么样呢，卖也卖了，总不至于你还叫我出去变一些木材回来吧？”

李桂娟冷笑一声：“你家孩子他爹在乡里做工不是还没回来吗？正好，给他送信，说他老丈人死了，让他赶紧回来奔丧，然后找那些工地上的朋友借上一借，这东拼西凑的也就够了！”

张淑华颤抖的伸出手，直勾勾的指向她：“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家给你们的钱还不够多吗？如今三番两次的压榨我们家的血汗钱....咳咳咳咳....”

李桂娟双手叉腰：“谁让你们家没有地，你嫁一个外地人，那他就应该入赘到我张家，伺候他老丈人老丈母娘，活该他出钱！”

“张淑华，你也姓张，你不为别的也得为着你们张家的香火着想吧？别说我省这个省那个，我那也不是为了我自个儿！”

老二媳妇总是听到香火两个字，心里也是存了气，她没有生出儿子，更是听不得这样话，什么一口一个独苗，她就是没生碍着她什么事儿！

“我说大嫂啊，你这是指桑骂槐啊？我没生儿子，咋地？你能生了不起啊？真是的，你这人不好好拿钱却在这说风凉话，你自己多能生了，生产队都赶不上你，不如你再生几个，那家伙干活的时候往地里一瞅，岂止是一根苗啊？还不郁郁葱葱一片绿吗？就当给国家粮食做贡献了！”

李桂娟被老二媳妇噎丧的说不出来话，却也气的不轻，只看着她蹦老高。

“你说啥呢！你说啥生产队呢！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泼妇，不要脸，你跟你爷们晚上像耗子见了猫啊，不是该干的都干了，你是生不出，你个老东西！”

越骂越凶，队长再也听不下去，索性拿起地上的石灰砖砸了一口锅，这才将那些人们唬住：“都给我住嘴！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拿钱，还在老人灵前说什么狗屁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