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时分，四十寺主持圆寂的消息传遍小镇。

可悲的是，没有一人去往四十寺庭院中那座衣冠冢上香敬茶。

至多在茶余饭后，由大人们聚拢一堆儿，实在没话头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聊一聊，大多伴随这欢声笑语，看不见半点伤感。

由此可见，四十寺内二人的人缘差到极致。

鹿瓷镇，寻阳江上。

每天早晨都习惯了喝一口家酿土糟酒再出船打鱼的黝黑汉子，此刻正坐在甲板上，看着平静江面，听着江风呼啸耳畔的冽冽之声。

呲溜一下，将碗中酒水灌进口中，喉咙滚动之际，那股子能让人扎心挠肝的辛辣之意充斥整个天灵盖，汉子浑身打了个激灵，再长呼出一口酒气，黝黑脸颊多了几分红彩。

他叫王大山，家里世世代代都靠着身下渔船讨生活，要说读书识字他估计连小镇里的六岁孩子都不如，典型的大字不识一个，但要说出江打鱼的本事，汉子能在小镇稳稳坐上前三的交椅，虽说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银钱，但好歹能保证家里吃穿不愁。

大雨之后，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看样子，能有个好收成。

“大山哥，嫂子可是特地嘱咐过让我盯着你点儿，在江面上不能喝酒，喝酒到家再喝，还能顺带着烧两个佐酒菜。”

就在汉子一脸陶醉之时，身后传来嗓音，是与之同行的街坊好友，两个汉子可以说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王大山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到：“妇道人家懂个求，江面风大，喝酒能御寒，这法子可是我家传的，从老子十二岁打渔开始就没断过。”

“我看你就是嘴馋，哪来这么多穷讲究，我以前咋没听说过。”

身后的汉子显然不太相信。

王大山砸不砸吧滋味儿，恋恋不舍的收拾好酒壶，站起身笑骂道：“王林舟，你大爷的，要是敢跟你嫂子说，看我明天不打断你的腿。”

王林舟鄙夷的看了眼王大山，刚才不是挺牛气的吗？现在怎么怂了？

鹿瓷镇，王是大姓，一半以上的小镇百姓都出自这一脉。如今定夺小镇大小事务的族老，都是王姓，原因很简单，能服众。

今天的寻阳江格外平静，无一条鱼儿跃出水面撒欢儿，就连往日刮得人脸颊生疼的江风都小了不少，清风阵阵，吹荡起两岸芦苇，也是一幅景象不俗的人间山河图。

渔船渐渐驶向大水中央。

每天像这样的渔船，小镇不下十余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估计就是他们这些捕鱼人的一辈子。

撒下渔网之后，两人闲来无事，就开始讨论起小镇之内的各种传闻。

当然，在这偏于一隅的犄角旮旯，能知道的也就是哪家婆姨偷汉子，或者谁有和谁起了田地争执之类的，家长里短，既有趣又无趣。

聊着聊着，两人就说道了那个在四十寺内静修的哑巴和尚。

“听说哑巴和尚死了，真的假的？”

“和尚那叫圆寂，不叫死，能不能别这么没见识？”

“切，死了就是死了，哪有这么多说头。”

“唉！虽然老子不信佛，但这青灯和尚来我们小镇这么多年，就算是个哑巴，但人不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怪可惜的。对了，大山哥，你还记得这青灯来我们小镇多长时间了吗？”

“估计怎么着都得有十余年了吧，反正那小丑儿有多大，这和尚就来了多少年。要我说，就是这小丑儿给克死的，一只妖，真是晦气。”

“确实，模样周正不假，就是那眼睛和耳朵看着比较渗人，也不知道那和尚当初咋想的，竟然会将一只妖给养大，这不是祸害吗？”

.......

不知何起，不知所终。

渐渐地，两人在江面上从早上一直待到黄昏。

每日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完，那壶自酿酒水也已见底儿。

两人准备收网回家。

捕鱼人都是如此，出门与归家都是日头靠天边。

“对了，大山哥，你说族老们经常念叨的江神老爷会是个啥模样?反正我看岸边那水神小庙里供奉的龙王像，始终都不觉得这寻阳江能出龙。”

王林舟双手拽网，同时出口问道。

王大山一生老实本分，从不做逾越规矩的事情，哪怕是言语都会有所收敛，听闻此话，赶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出声呵斥道：“说什么呢，江神老爷是你能编排的吗？别忘了祖宗规矩，在江上不能议论这个，快点收网，哪来这么多话。”

王林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但也没接着言语。

可随着渔网一点点被拖拽上船，两人的脸色越来越惊疑不定。

因为网中连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打渔半生的两人由不死心，直到整张渔网的网底被拖拽上岸，才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儿。

可当两人看清网中东西时，瞬间变了脸色，胆气比较小的王林舟直接跌坐在甲板上，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网中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一具人形白骨，在黄昏照耀下却依旧散发着森森白意。

白骨不高，看长度应该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按理来说人若是死后被丢弃江中，血肉会很快被游鱼啃食干净，白骨也就随着筋膜断裂而分开，但这具白骨却相连紧密。

王大山抹了抹额头冷汗，暗骂一声，“真是晦气。”

王林舟哆哆嗦嗦说道：“大山哥，要不我们还是把这白骨扔回江里去吧，今天就当我们没打过渔，回家歇着。”

他实在有些害怕，船上讨生活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次打捞上一具白骨。

王大山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整条寻阳江江水开始翻滚动荡，好似江底有巨物开始挪动身形，拍尾搅动暗流，使得整个江面泛起道道巨浪。

他们这条渔船随之摇晃，两人抓住船沿，竭力稳住身形。

可巨浪越来越高，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已盖过船头。

经验老道的王大山此刻还有心思查探四周情况。

发现好像只有自己船只这边的动静比较大，其他地方相比之下还算比较平静，不过是被这异象所牵连。

王大山似乎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般低下脑袋，向江底望去。

这一看之下，差点没把汉子的三魂七魄给吓没了。

江底，，有两只硕大如水井的血红眼珠正在死死盯着水面上的渔船，而且眼珠越来越清晰可见，这就意味着，江底有东西要出江面。

果不其然，在两人绝望的哀嚎声中，渔船被一颗硕大头颅连船带人一起吞入口中。

江底冒头的巨物是一头老鼋，此刻只有长颈与头颅探出江面。

诡异的，在这老鼋头顶，两只眼睛中间眉心的位置处，竟然还有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