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殇喜欢钟灵馗，非常喜欢，喜欢得莫名其妙。

但也理所当然。

孟水殇见过钟灵馗，虽然钟灵馗并不记得，但是孟水殇已经把钟灵馗的身影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

那时的钟灵馗不似如今的褴褛，腰间缠着一件青色道袍，身上穿着一件体恤一件牛仔裤，略长的头发拒在后脑盘起一个小巧的丸子。

“你，怎么了么？”年幼的钟灵馗半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如同小兽般瑟瑟发抖的孟水殇，关心地问道。

“我……没有家了。”孟水殇低着头，漂亮的裙子虽然遍布血迹污浊却掩盖不了其原本的华贵。

那一天，孟水殇没有家了。

一只野猫闯进了家里，然后……灭了孟氏满门。野猫的利爪肆意地划过脆弱的脖颈，孟水殇瘫倒在地，漠然地看着死去的父母和弟弟。

心脏依然在搏动，血液顺着颈动脉上的创口一股一股地喷射出来，洒落在地上，红地有些艳丽的血渍缓缓挥发在空气中。

血液中的幽香勾引着夜猫，仿佛是神明在它耳边低语:“舔一口吧，如此香甜的血液若是冰冷结块了，便是浪费呵～”

野猫顺应着食肉动物的本能，舔了舔在孟水殇脖子上的鲜血，随后……

在被狱火灼烧的痛苦中被度化入无间地狱。

孟水殇看着夜猫狰狞抽搐的面孔和举动，心头萦绕起一阵诡异的愉悦。与大仇得报的兴奋不同，这种愉悦是发自根本的，是先天的，是孟水殇的独特的喜悦。

也就是，孟水殇心理的一丝先天扭曲，得到了满足。

但这份满足并不能掩埋灭门的悲伤与恐惧，孟水殇失魂落魄地来到午夜时分的街上。

街头的行人早已散去，晦明变化的路灯在阴暗的街道上，显露出微不足道的懦弱光芒。

这时，一个腰缠道袍的男孩走了过来，明知故问地对着她说道:“你，怎么了么？是出什么事了么？”

那一刻的钟灵馗，就像头顶的那盏路灯一样，虽然微弱，但在黑夜里却显得如同灯塔般耀眼。

“我……没有家了。”孟水殇，低下了头，不敢看此时干干净净的钟灵馗，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的声线，让她在此刻显得可怜而文弱。

“那你……额……饿么？”钟灵馗依旧的不善言辞易害羞，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找**，而是这个女孩饿不饿。

无论如何，不能不吃饭。这是钟灵馗的思路。

“咕噜～”孟水殇的肚子理所当然地响了起来，长时间的滴水未进，加上修复致命伤的损耗和大出血的流失，现在的孟水殇已经是强弩之末，急需能量的补充和“保养”。

“嗯……等我一下，好么？”钟灵馗半跪在地，灯光洒在他的肩膀上，隐隐约约，好像一对翅膀。

孟水殇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从缝隙里悄悄地窥探着向日葵般刺眼的钟灵馗，干涩的喉咙里呶动着，传出了一声“嗯。”

钟灵馗听完转身离去，脚踩在深秋的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随着他身影的散去和声音的远走，四下里又变回了一片孤寂的街道。

十分钟了

“呼……”深秋午夜，雾胧霜结。穿着单薄衣裙的孟水殇，对着空中吐了一口气，看着空中稀薄的乳白“烟雾”，她意识到了如芒刺背的寒冷。

二十分钟了

还等吗？孟水殇这么思考着，哪怕家里躺着原本被称之为父母的尸体，哪怕自己的鲜血浸透了地毯，但终究是有床单和被褥可以依靠的，还要等吗？

三十分钟了

孟水殇的眼睛已经无力聚焦了，上眼皮耷拉在眼球上，下眼皮已经没有了将视野完全覆盖的力气。

好后悔啊，怎么就信了……孟水殇只有脑子还能在这种环境下活跃依旧。希望他能遵守约定吧……孟水殇这么想着。

寒风吹动着树梢，几片落叶伴随着树枝的摇晃坠落，在风中飘荡着落在孟水殇的头上。

孟水殇宛若一具尸体般僵硬，若不是胸口的起伏和心脏处强劲依旧的鼓动，也就和街边的冻死骨毫无差别了。

？？？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孟水殇感觉到腮帮子被人用力掐住，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

随后，一股伴随着甜味的粘稠液体自舌尖滑动到喉咙，孟水殇忍不住吞咽起来，一时间喝得太急，呛得咳嗽。

“别急，慢慢喝，明白么？”钟灵馗温和的声音回响在孟水殇的耳边

如同数年后钟灵馗搂着她一样，孟水殇躺在钟灵馗的怀里，身上披盖着一件青色的道袍。

钟灵馗的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杯，里面是黑色的米粥，粥里隐隐的，有些甜腻的气味，应该是加了白糖的黑米粥。

钟灵馗的身体微微有些颤动，只穿着一件体恤衫的他，拿着略显瘦弱的身板为孟水殇挡着风。

“小歘歘，你咋这么能折腾呢，内特么是咱的早饭好伐？”

一个温和却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街道，引得一群乌鸦般的黑影自林中作鸟兽散，一个扮作道士却身背鸟铳的青年男子向着他们缓步走来。

孟水殇却是撑不住了，安静地躺在钟灵馗怀里，逐渐沉浸入梦。

明明已经被灭门了。

明明已经家破人亡了。

明明已经感受过被杀的痛苦了。

但她做了一个好梦，一个温暖柔软的梦，一个由砂糖，辛香料和某些美好的物质构成的梦。

哪怕醒来的她只能记得家人的死去，和街边昏黄灯光下的温暖，但却依旧无法忘怀。

后来，她的家被拍卖了，连同巨大的玩偶熊，连同华贵的褶子裙，连同能深深陷进去的双人床。

记忆把灭门前的一切无限美化为天国，而被灭门后的最后一个美梦，在神化了数年后，变成了孟水殇的天使。

再后来，只有在秋天，当喝过一碗加糖的粥后，孟水殇才能陷入久违的安眠，别的时候，哪怕是双眼布满血丝，一旦闭眼，游离于生死的恐惧就会迅速占据她的身心。

最后的最后，她去医院工作，是在太平间门口值班的护士，哪怕是职业调动，哪怕是新人顶替，全部被她回绝了。这里是她的天堂，每一个人临死前的最后表情都会被镌刻在未被入殓师整形的面孔上。

她总在值班室门口烧点纸，然后痴痴地看着无数人流从眼前掠过，有时是拿着铜钱钱，有时是拿着元宝。

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而后，总会有几只不开眼的，或者被时间消磨得只剩觅食的本能的诡异，会冲着她扑过来。

随后……“噗嗤”，她就会把从自己身上抽出来的血泼向它们，然后在一片震耳欲聋，却感受不到空气振动的鬼哭狼嚎间，静静地看着逐渐消散的鬼物面目狰狞。

直到……

她来到了原先的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弃的学校，她坐在悠长的走廊里回忆着往事，却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从她眼前走过。

满身的血污，两眼无神，颤抖着身子，漫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一如幼年的她。

她认出了对方，哪怕只是一眼，但却不敢上前相认，她没有能给予的温柔，于是她慢慢地跟在钟灵馗的身后，看着他惊恐地奔跑，看着他缩在墙角里颤抖。

看着他走向天九精神病院的大门，然后跟了进去。

看着在走廊灯光下的钟灵馗，她也明知故问地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很简单地开始了对话，很简单地对待钟灵馗温柔有加，纵使先前多么的自卑，多么的无法言说，在开口的一瞬间。

如同数年之前那个晚上一般地温暖与柔软便重新浮上心头，而孟水殇紧紧地抓住了它。

所以，孟水殇从一开始就像恋爱中的孩子一样，缠着钟灵馗做着痴梦，因为她是一见钟情，也并不只是一见钟情，这段单相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持续了将近十年。

而后，孟水殇就接触到了钟灵馗的一切，甚至，成为了钟灵馗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