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往常一样，你本以为风平浪静的人生忽而卷起了一阵大风。

如今人们谈起林尊祖只笑他是个懒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

少年蹲坐在地上，空调水自上而下坠落，在他身旁的砧板上溅起肮脏的水花，那水花毫不犹豫地有条不紊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他咬着一根看不出牌子的烟，也不去弹落香灰，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小龙虾。

当他干脆利落地用手臂揩去额头的汗时，这说明他那干脆利落的钳术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卸下了龙虾的头。

偶尔，他也会朝着熙攘的人潮瞥上两眼，旋即流露一种出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诡异的笑。

这是林笑来到这的第一个月。

他倒在床上，用厚实的被褥掖住头，回想起那些日子，不由得挖苦自己一句——活该。

他死了。

那天没下雨也没刮风，天上掠过三四丝絮状的云彩。

他倒在座精致无双的殿堂前的大道上，神情哀怆却又带着一星点的满足。

重生吗？还是夺舍？他难以形容。

又是工作的一天，身为林尊祖的林笑请假。

手边的电话时不时被什么人拨打，他扫了眼，似乎联系到顾客的嘴脸，便静音手机。

此时，他只选择倒在床上，在春和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生活过去，如今卡在千年之外，无仇无怨，也没活着的气力。

千年前人们称道初出茅庐的林笑，便比之为巨兽阿启，拥有一双坚不可摧的利爪，身上覆盖如岩石般坚硬的鳞片。

然而如今，没有目标的巨兽，敛去爪牙。

千年之后的他，似蝼蚁，似草芥，任时光游移，无所适从。

就在他长吁短叹之时，门被毫不客气地打开。

来人是原主的姐姐。

“怎么回事，哪根筋搭错了？林尊祖竟然不干活了！”

她是来请这小子吃饭的，自一个月前出事之后，她对这个弟弟说话倒是柔和些许。

林笑仍旧没有力气，他近乎一蹶不振，确实郁郁寡欢。

时至今日，他仍旧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惶恐与陌生的神色。

只是脚踩的这座山他是认识的。

这是南方千峰的一座山，千百年前名为焚风，本该是一座坐拥着天然温泉的漂亮地方，如今却成了打铁匠的老巢。

这个世界奇怪，有着不可思议的技术，与此同时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制度。

只是一想到如今真正当权的人，他便拉下脸。

浑浑噩噩的日子啊，什么时候是个头？

“莫挨我，让我死个痛快。”

林笑如是说，蜷缩在被子里岿然不动。

那女子嘴角一撇，直捣黄龙，将被褥掀翻，丢出林笑。

“想得太美了。当了英雄就有这架子？也不知你是怎么了，不过有病要治，不要无药可救。”

她话虽如此说，不过林尊祖那日呐喊的一刀几十万里，却不像是说假话。

作为多年朝夕相处的姐姐，孟意开确信自己能以一种包容的心态看待少年迟到的中二心理。

加之，林尊祖那日确实干了件不可多得的大事情。

林尊祖听得这话，扭扭身子，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散乱，面色难看。

“吃饭！爹还有很多要教你的事情。”

孟意开拍了拍林尊祖的肩膀，便要起身离开，她可不想在抢饭这事上矮林尊祖一头。

林笑的左手用力地抹过自己惺忪的双眼，而后顺着自己的脖颈抚摸到了身上的衣物，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扯了扯覆在肚皮上的衣料，一阵弹力传来，他便苦笑。

他到底是夺舍，网文上这叫穿越，来到一个陌生年代，复生在一个打铁学徒的身上。

虽然继承林尊祖的部分记忆，林笑仍旧不去接触眼前的现实。

混，吃等死，上辈子他最后几年的行为正在此间上演。

寻思，寻思，再寻思。

林笑一阵心悸，疼痛如蔓草攀上心房，扎他个喘不过气。

他想到自己出生地的人们，那些殷切的眼神，他们那比天还高的心气，又想到自己通过林尊祖的手机搜到的青朝历史，便不由得捶胸顿足。

闹了一阵，他木然走下床，半晌。

“我终究是没杀死她。”

他哀愁地跪下，向着东方，春和在那里，那是他的家。

往后，他那膝盖在地面打转，不一会儿又朝着西偏北的地方磕头，那是他娘亲死去的地方。

最终，少年大哭一场，终究没能去吃那顿饭。

这些日子他都是间歇性地悔过，长时性地吃喝，不吃孟意开给的，只不过是不合口味。

孟意开将饭碗摆在了他的窗边，待林笑从哭泣之中清醒过来，他嗅到饭菜的香气，他匆匆忙忙用手拂了拂膝盖，才发觉自己穿着的是叫什么裤子的服饰，而非袍子，神色便不由得又冷峻了三分。

陌生，陌生，十分陌生。

只是在抬眸的那一刻，他愣住来不及擦拭自己的脸，倏地要去打探林尊祖的记忆。

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重生到底是好是坏。

窗外有个人头，长相是他魂牵梦萦的。

“阿期？”

试探的提问。

下一秒就打了个寒战。

他收敛所有的想法，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许是离别已久，他能克制住那如潮水般的想念。

只是这想法如此温和，若是让天地得知，许是要大惊失色的。

忽然，门外草声传来，窸窸窣窣，那是独属于孟意开的步子。

“林尊祖，今儿你顾姐又来了哦！”她那推门的手法娴熟，一巴掌破开林笑的门，转个身子捉住窗外人的手，“狗姒，你看我这弟弟，病一月了。”

那名唤顾姒的人移步至林笑房内，便看见少年的小珍珠子沾满脸。

而林笑下意识后退几步，眼眸颤动，虽说长着沈期的样子，这顾姒却少些什么。

最终，顾姒只是坐在他的床榻边，与孟意开一同打量他。

林笑感受到这份目光，只一瞬便寥寥草草地笑，套出以外林尊祖的记忆——戏谑的话缓缓传来。

“顾大小姐，有心了。”

顾姒微微皱起眉头，嘴巴一噘。

林笑缩回被子，轻车熟路打开手机，定位最近的水源。

是送青来这条江最近的支流。

“金溪？”林笑看地图给出自己结果，“看来不远。”

他摸了摸肚皮，明白自己很饿，毫不客气花着林尊祖的钱点起外卖。

外卖电话到。

他接到后便踹开身上被子就要跳下床，人一探出脑袋，直直对上顾姒的脸，那面孔与沈期不说像，简直完全一样。

“你……你怎么还在啊？”

顾姒却递来一个塑料袋：“你的外卖。”

林笑这才闻到饭菜的气息，没想到自己重生，本事尽失，只会打铁。

他暗自叹道，一想到自己当年那千锤百炼的身体，那些被打了骂了千千万万遍才习得的本事。

若是今儿重新学，还得再经受一堆想到便要鼻头一酸的艰难事，他突然平静起来，接过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倒在床上，无暇一顾。

思绪乱飞，最终定格于林尊祖的两条小狗身上。

人或许看不出林尊祖的异常，然而小动物应该看得出，可两条小狗仍旧对他十分亲切。

林笑灵魂气息强盛，不过痛殴醒华时至少烧了大部分。

“不对，我的灵魂分明烧了个干净？”

林笑刚缩回被子，又一脚踹它，回想起那日救顾姒的场面——我哪里像是缺失灵魂的人。

“也就是，有人补全了我的灵魂，到底是谁？我不排斥的，况且灵魂力量如此充裕的，放眼当年的右洛，不过是夜溯迎、阿期、顾月明和龙则那四个人。”

“顾月明恨我入骨，不可能。”

林笑摇了摇头，想到这个女人他就头痛。

“龙则游历，夜溯迎和我一样是混账……可是阿期早走了。”

“害，算了。只是这顾姒，除了长相，其余的都不如她。倒是像极了顾月明。”他叹了口气，挣扎几许，还是爬起来吃饭。

回头念起这些人，他又觉得十分悲凉，时代抛弃他。

仿佛是铆足了劲，他拨打孟意开的电话：“喂！”

“咋了，小子。”

孟意开接这电话时，与顾姒走在山上。

“姐，顾姐在你身边吗？我想向她借借她家存着的史书，我想要七千年前的。”

“哟？怎么想读书了，还有啊，求人的态度是这样的？”

孟意开戏谑着，随手挂了电话。

她与顾姒绕过弯路，走在一棵大树下，孟意开停住脚步，捉住顾姒的左臂，旋即假装要给一重拳，顾姒下意识蹲在地上。

孟意开便一把拉起她，大喊大叫起来：“还是那么胆小！那书别帮他拿了。你那不知道曾了多少的祖母可比我恐怖得多！”

所有人都以为顾氏强盛，因而顾姒的冷漠来源于家族的底气。

事实上，这个家犹如枷锁，压得她抬不起头，甚至说话都颤抖。

“没事，我欠他的。”顾姒随口道，她紧紧握住孟意开的手，“谢谢你，意开。”

她笑起来时如清丽的兰花。

孟意开没看见这笑容，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自己喜欢的男同学。

林笑吃完饭菜，下床简单洗漱，随手从林尊祖的柜子里取出一把砍柴刀。

“这小子的头发不长不短，放在这个世界算是不三不四的人吧？”

林笑不乐意读完林尊祖的记忆，仿佛只要收到一点就能恶心到自己，洗漱的时候读取那些瓶瓶罐罐的信息，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十分精致，根本不亚于老娘。

“若是真要出门，还是要整好样子。”他开始绑辫子，没想到林尊祖的肌肉记忆帮助他娴熟地绾成了一个凌乱的武士头。

“难不成，这就是网上所说的DNA里的记忆？”

林笑喃喃道。

接着他又有感而发：“这顾姒，除了长相没个地方像阿期，那我的阿期到底在哪？”

不知为何，时隔千年，他却认定沈期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