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景宇刚展开画卷，还没来得及细看，它就烧成灰烬了。

那是方景坤这边一人，眼见袁景宇取出了宝图，他随即一手指天，一手在胸前划了几划，口中默念咒语，尔后收住，两掌相合，一下向山崖那边推去。

后面断断续续还有几个片段，都是袁景宇一路出逃，死里求生的场景。

短发手下晃了晃酒碗，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酒。

路星眠感觉自己刚刚又出神了，看看周围旁观的众人，还在等着“画心圣手”下笔，个个伸长了脖子。

画客与他的短发手下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便开始动笔。

这一次他画得相当细致，比之前几幅加起来的时间还要久。有人见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山水画，没了兴趣，渐渐地散去了。

路星眠趁着机会，更往画台边上凑，他个子高，一眼看去，确实是寻常的山水画，峰峦叠嶂，草木扶疏，近水无波，舟桥隐约可见。

单论画，稀松平常，谈不上意境深远，别说外公的珍藏，就连父亲书房那几幅恐怕都比不上。不过，想到他是画旁人心中所念，那就实属不易了。

最让他移不开眼的，正是画客本人。

这画客衣冠严整，青丝玉冠，月白袍衫，清冷淡然，叫人不敢过分靠近。偏偏生得英爽俊朗，他一握上笔，嘴唇微抿，眉眼低落，一笔挨着一笔画得十分专注，十分从容，便又让人忍不住来瞧一眼。

看他画完最后一笔，又挥洒笔墨，写下四个大字：

五曜宝图

五曜宝图？

这画就是传闻中价值连城的五曜图！

那真是稀奇东西了。怪不得这个戴斗笠的男人宁愿拿十四轮的助器来换。

接着又见他草书几个小字：

画心圣手戴义山画

戴义山，莫不是戴子高的后人？如此一来，可算是家传了。这一独门秘技，可幸没有失传。

短发手下把竹木画筒还给戴着斗笠的袁景宇。他随即拔掉画筒盖子，火急火燎，等不及要把画装好。

不等墨干透，戴义山就把画递出来，袁景宇伸手欲接，忽地“哎哟”一声，弯下了腰。

一把短刀扎在他侧腹，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一人直探戴义山手中的画。戴义山反应极快，收回画卷，闪身避开。

众人惊得口不能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袁景宇捂住伤口，口中仍叫喊道：“我的画……我的……”喊着喊着，已支不起身，伏在地上，没了声。

咒术师修习咒术，首要的就是护养好身体，一旦受伤，不仅咒术难以施行，甚至要比常人更加虚弱。因而他们一般避免近战，尤其不会让自己暴露在不可预知的接触风险中。

想来袁景宇也该是怀着十二分的警惕，若是有人发难，他必然有进退攻守的余地。

可惜，他心心念念的东西摆在眼前时，难免有一瞬的疏忽，而这一瞬终究给了人可乘之机。

“乖乖地把五曜图交出来，我留你们一条活路！”

率先出手的人绕到画台后面，逼近白面画客。

“这是客人的，我不能给你。”戴义山紧紧攥着画卷，说道。

“那就是要画不要命了，兄弟们，还等什么？都给我上！”

早反应过来的旁观者哗啦散开，有些动作慢的，这时也听出道道了，赶紧往外跑。剩下十来个人没有走的，都是同一伙，他们听领头的一声令下，就齐齐扑打过来。

当先一人一把快刀，直劈戴义山。没想到脚下有个侏儒使了绊子，他一下没站稳，刀一偏，落在画台上，将画台断成两半。砚台纸笔，洒落一地。

这下戴义山三人更没了遮掩，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一人挥出双头弯刀，一刀朝左刺向戴义山，一刀向右在短发手下头顶飞旋。

主从二人一人右闪，一人左避，擦着刀刃撞在一起，躲过了这一击。一转头，又有利剑刺来。

“砰砰”两声脆响，两支钢镖掉落在地，侏儒举起铜锣当盾牌。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一人一拳挥来，抡在他胸口，他不过小孩子一样的身躯，哪里受得住，一下被打飞在地。那人上前，又抡起拳头，还没打下来，忽然一缩手，只见指根上齐齐的四道口子。

路星眠一跃而前，挺剑斜刺，他一击即中，没有纠缠，抱起侏儒，踩着那几人的脑袋，飞身出来，一路左突右撞，跑出巷口，藏身到拐角。

他刚一放下侏儒，只觉背后有人来袭，反手掐住那人喉咙。

“我……我我……我也……”

侏儒扯了扯他衣角，很是着急：“错了错了，是画画的！”

路星眠松开手，回头一看，只见来人珠帽华服，正是千金只求恩人一幅画的“瘦员外”。

“这儿不能久留，跟我来。”

“瘦员外”说罢，像抱儿子似的一把抱起侏儒，低头就进了一家布料铺，从铺子堂中直穿到后院。

“这几家店都是我的，他们嘴很严，不会有问题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最难得的是有一份侠义心肠啊！”

“瘦员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侏儒，转头一看，哪有路星眠的身影？

路星眠回身时，还不知道情势已经发生变化。

刚刚只是一拨人，谁知五曜宝图的名头非比寻常，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又有三四路人来拼杀了。

他们身手不一，却都有同样的目标：从画心圣手手里抢夺五曜图。

于是，出现了这样诡异的场景，谁要是先接近了戴义山，也就等于接近了五曜宝图，那么，谁就遭到其余人的攻击；而戴义山要么被一路人猛攻，要么同时被几路人夹击，一丝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便有两人，连连出手，刀剑齐至。眼看那剑刃划向戴义山的手臂，只听噌的一声，锋刃相交，火星直冒。

原来是第三人怕失了先机，出手阻挠。他这一下，几个人谁也没能讨到便宜，却让另一伙人趁势将戴义山拦住了。

戴义山从地上摸起砚台，砚台里的浓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一手是自己刚刚亲手画的的画，一手是黑漆漆的墨，他两手慢慢靠近，冷冷地看着身前气势汹汹的众人。

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再后退，生怕近在眼前的宝贝变成废纸。

戴义山则趁此机会，不断地往外面走。

便在这时，马声嘶鸣，七八个头戴苍巾的好手从东边奔袭而来。看这装束，应是效仿前朝黄巾贼，想来也是些江湖豪客。人群摊贩纷纷避让，为首一个苍巾贼提刀就朝戴义山招呼过去。

戴义山两脚轻轻一点，倏然跃身而起，避开了刀锋。

正当众人惊叹不已时，他回身将砚台一掷，不偏不倚正中来人脑门，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歪，跌下马去。

原来这位画心圣手还有这么俊的身手呢。

路星眠刚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只见戴义山落在那匹马上，拍马而去，苍巾贼连忙紧提缰绳，一路狂追。

路星眠纵身疾行，踢倒一个苍巾贼，跨在马上，紧紧跟上。

嗖——

只听耳旁一阵疾风，他立即俯下身子，一支箭擦着他的衣领，飞射出去。他刚一回身，又见三张弓拉满了，死死地对准他。

这些苍巾贼，比之前那些抢画的人更甚，早把戴义山看作囊中之物，不允许任何其他人靠近一步。

一次袭击让路星眠给避开了，这回他们放低了弓箭，前中后三箭齐发。

眼看路星眠从马背上落下来，他们立即朝地上补了几箭。可惜，叮叮叮叮，几支箭都射空了。

原来这少年公子并没中箭，只是料想数箭齐发，躲不过去，便从马上翻下来，抓住马镫，身子紧贴在马身侧腹。

可怜他们自己的马中了自己的箭，又是哀嘶，又是腾蹄子。路星眠瞅准时机，重又翻身上马，扬起剑鞘，狠狠一拍马，那马更是左奔右窜，不一会儿就撞了出去。

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见戴义山的身影了。

慌乱又拥挤的人潮里，他四下找寻那一袭月白的衫子，却都不是。

也是，戴义山骑马急奔，后面还有紧追不放的苍巾贼，自然一点也不敢松懈，就这么一刻，应该也转过两条街巷了。

胯下的马挨不住，少年只好弃马步行，一面向路人打探戴义山的去向。

好在这一场热闹刚刚过去，不少人亲眼目睹，清清楚楚地给他指了方向。

往染布巷以东，穿过怀仁街，转过抱义街，那便是通鼓巷，出了内城，离昌和门就不远了。他估摸了一番，抄了便道，向东南而去。

这些便道，无非是废弃的宅院、坍塌的墙垣，一段干涸的水沟，还有一截地道，寻常人当然走正街行大道，不会飞檐走壁，又钻来爬去的。他自小生在晏城，长在晏城，也并不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还是阿年，闲不住，带着他来“摸鬼”。想不到，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等他从枯井里钻上来，跑到抱义街的时候，戴义山正在前面，被几伙人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