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泼在庙里，银晃晃的，像鸡蛋汤。到处安静得很。枣女躺在干稻草上，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用来燃火的干稻草，阿球也抱了几把，在地上铺开，挨着她躺下。老乞丐躺在另一个位置，刚闭上眼，就打起鼾来。他们仰望着庙上面的夜空，听着他的鼾声，好久没有合上眼。

“他是你的亲阿爹？”枣女趴在阿球的耳朵上问。

阿球小声回答：“当然不是。”

枣女问：“那你的家在哪儿？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说来话长！”阿球陷入了沉思。

枣女托着下巴，望着他说：“说说呗，我想听你的故事。”

“明天再讲给你听。”阿球指着庙外的夜空，“快看，那里有流星！”

他们爬起来，跑到门口。夜空里出现的两颗流星，像会飞的灯，越过银河系，一直快速朝下滑。直到流星滑落到天边消失，她又盯着头顶又大又圆的月亮。阿球跟她一样，望着月亮，很陶醉的样子。她看看阿球，总觉得这情景好熟悉。还跟谁一起赏月了？她的头里面好像全是刺，一想，就被用力刺一下，很痛。不敢往下想。

“想死吗？还不睡觉！”老乞丐一觉醒来，骂了一句，他们才回到稻草上重新躺下来。

稻草躺着不舒服，腿和胳膊贴上去就发痒。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入睡，半夜被饿醒。空气微寒，蚊子嗡嗡地叮人。等再次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揪她的耳朵。她惺忪着眼一看，是老乞丐。他叫她快起来，不能赖床。

天已经麻麻亮，阿球也被老乞丐揪起来了。很显然阿球跟她一样没有睡好，正站着打哈欠。老乞丐说：“你们朝脸上搪好锅烟子，我们该上路了！”

枣女问：“为什么？”

老乞丐说：“勤快，才有吃有喝！偷懒，吃狗屎？该出去干活了！”

枣女问：“干什么活？”

老乞丐说：“不讨口嘴，你能干什么活？”

枣女问：“那朝脸上搪锅烟子干什么？”

“你这小鬼问题真多！你以为你是公主吗？有人伺候你吃饱喝足了，只管玩耍！你怎么一点也不灵光，让阿球教教你！干我们这一行，当然是装得越可怜越好，懂不懂！”老乞丐极不耐烦。

阿球伸伸懒腰，一只手塞进灶膛。他在锅底摸了一把，黑乎乎的，拿出来看看，朝自己的脸上左右各拍两下。他的脸上，出现了黑巴掌印。除了鼻子和额头，全是黑的，像个耍戏的黑猴。枣女看着他，只想笑。她一想到自己也要这样，又蹙着眉。

“我能不能不擦锅烟子？”她的目光充满乞求。

老乞丐叫道：“不行！阿球，帮帮阿枣！”

阿球又去抠一下锅底。他的手掌全黑了，站着不动。老乞丐催着，他就把黑锅烟抹在自己的脸上。老乞丐骂他没用，亲手到灶里掏一把锅烟子，朝枣女的脸上擦。枣女摸摸自己的脸，手变黑了。她很不服气，一咬牙，也伸手到灶内抠几下。黑乎乎的乎，趁老乞丐没防备，她跳起脚，朝他的脸上搪两把。老乞丐的脸本来黑，这下更是一块一块的变成墨色。她看着他的黑脸，充满戏剧性，格格笑起来。

“你这小鬼，真成了精呢！”老乞丐撵着揍她。

她说：“你说要装的越可怜越好，要我们锅烟子搪脸，你必须做给我们看！”

老乞丐说：“只有我管你们两个小东西，你们管不了我！”

她说：“阿爹，你是我们的好榜样！你这样挺好看的！”

“真的？”老乞丐喜欢好听的话，被她蒙住了。

她说：“当然真的。”

老乞丐说：“看你也不敢骗我，你个鬼机灵！”

她说：“当然不敢！”

“走了，两个小东西！”老乞丐背着一口小布袋，摇摇摆摆地上路了。

他微微驼背，一头凌乱的白发，衣服全是补丁。阿球和枣女跟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行走。天越来越亮，走着走着，晨曦出来了。他们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鲜艳起来。

“你的头，是不是很痛？”枣女扭头问。

阿球的额头出现了一道伤疤，上面肿了很高。他说：“不要紧。”

枣女说：“可以讲你的故事了吗？”

阿球看着自己的脚尖，沉思良久。然后，他抬起头说：“其实，我跟你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枣女问：“你的家呢？”

阿球说：“你知道香蕉国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我想听。”枣女很感兴趣。

“那里四季如春，有很美的大海和房屋，有新鲜水果，有鸡腿、羊肉，有海鲜……”阿球凝视着地面，尽情地描绘。

枣女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穿着漂亮的衣服，在香蕉国无忧无虑地游逛，半路遭人追杀。那些追杀我的人，把我装进一个麻袋，抛到水沟里。我快要死了，来了一阵旋风，把我卷起来。我被卷到了半空中后，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老头正对着我踢来踢去。我无处可去，就跟他。可他脾气不好，总爱打我……”阿球抬起头。

“这真是一个噩梦。阿球，别难过，现在有我陪着你。”枣女安慰着。

“阿枣，我真希望有一天，有机会带你到香蕉国看看。”阿球的眼里充满憧憬，可他一想到眼前的乞讨生活，心情低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我真不想这样过下去。”

“希望有这一天，我跟你去看看。”枣女吸吸瘪瘪的肚子，微微叹气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好饿！”

阿球说：“我也好饿！”

“我们先想办法弄吃的，少挨打。”枣女的双眼忽闪几下。

“阿枣，你说得太对。”阿球赞成起来。

他们跟着老乞丐走完一条土路，出了荒郊，路过一座桥，来到热闹的大街。阿球说这里就是松国的京城，枣女好奇地到处观看。这里的人多得很，跟蚂蚁窝似的，一窝一窝地涌动。车子也多。面包车的体型，像一个大面包，在路上缓缓划过，让饥肠辘辘的人看了流口水；奔驰车有四只眼睛，六个飞轮，全身用玻璃镜罩着，跑起来的速度胜过一匹战马，还有飞刀车、火箭车、闪电车都像神一样飞来，一眨眼消失。最倒霉的是人狗车，一个人像一只笨重的狗，被另一个人骑在身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大街地围着吃摊、货摊转。那么卖吃的，穿的，玩的，戴的，用的，看的小摊太丰富，枣女什么都想要，却两手空空。阿球掏出两个小瓷碗，一个给了枣女，一个他自己端在手中。老乞丐也端出一个碗。他的碗是木的，呈酱色。他举起碗，走到行人的身边，轻轻地晃动两下。阿球像他一样，没有讨到东西，就跪在马路边，把碗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枣女看在眼里，有点发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她很难马上行动。老乞丐站在几米外朝她瞪眼，她试了几试才鼓起勇气把碗举到胸前。

街上的各种早餐摊，最吸引她的目光。她来到一家包子店门外，站着不动。店内的蒸笼上冒着热烟子，一笼一笼新鲜的包子白白胖胖，闻起来特别香。人们进进去来买包子，从她的一旁擦过，她口馋得直咽唾沫。

胖乎乎的老板娘伸出头来，厌恶地剜她几眼，嚷道：“小要饭的，多碍事，挡老娘的生意，快走开！”

她还是不走。那老板娘噔噔跑出来，推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中的小瓷碗，也跟着滚落地上。她趴地上捡碗，老板娘用脚踩住了她的手。她疼得噙着泪，说自己马上走。老板娘嫌弃地朝她啐一口唾沫，不抬脚。

这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有位少妇和十岁左右的男孩迈步走来。少妇的笑容优雅，她和男孩衣服华贵，步态稳健，气度不凡。这少妇，她感觉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像谁。男孩表情严肃，有一种小大人的派头。他到了跟前，把拇指和食指弓成一个圆圈，对准老板娘的脚空弹一下。老板娘的脚背，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立刻冒起烟来。她一阵痉挛，赶紧收脚，痛得抱住腿嗷嗷叫着直转圈。

“要一个鲜肉包子，给这位小妹妹！”男孩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捣捣老板娘，又指向枣女。

老板娘还在抱着腿转圈，听了，赶忙答应，把手放在围腰擦一擦，瘸着腿去拿包子。

“小妹妹，快起来。”男孩蹲下来捡起瓷碗，递到枣女的手中。

“谢谢大侠！”枣女闪动着长长的睫毛。

“快起来。”男孩拉住她的胳膊。

她站起来望着他。男孩满脸英武之气，眉宇间藏有一股侠义和高贵，令她刮目相看。她觉得他很了不起，也很亲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包子来了，他递到她的手中。她捧着软乎乎的热包子，张开嘴，还没开始吃，望见阿球，就掰开一半，跑去给他。另一半，她只咬了一口，被老乞丐抢走。

“再来六个包子！”男孩把几张纸币丢在柜台，字正腔圆地说，“给小妹妹和小兄弟、老伯伯每人两个！”

老板娘扭着肥屁股，恭恭敬敬地拿来六个包子。她亲自递给枣女和阿球、老乞丐。枣女边吃边对着男孩笑。男孩挥挥衣袖，跟着少妇走了。她追在他们的身后叫着：“谢谢大侠！”

“叫我大哥哥吧。”男孩回头说。

“谢谢大哥哥。”枣女向他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