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来的那天，是念竹在母亲这里。

刘艳是个厉害精干的人，她长得瘦瘦小小，眼睛里永远透着精明的光。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位大嫂，念竹就能想起匕首。

母亲看到大嫂来，似乎有点紧张，她对念竹说：“小竹，你去卫生间把妈的衣服洗了。”然后就把她房间的门关上了。

虽然关了房门，但在卫生间洗衣服的念竹还是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母亲的声音很低，念竹没有听清。

然后是大嫂刘艳的尖利的声音：“我听念北说，你要我们拿一千块钱？”

母亲的声音还是不太清楚，但念竹从听到的的只言片语中，猜到母亲说的，大约是说暂时串着用几天，然后就会还的。

大嫂的声音：“妈，你这当老人的，对待儿女，也得一碗水端平吧，不能偏着一个向着一个吧。我今天来，不是扒小肠来的。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事儿。你看，当年我结婚的时候，你说家里条件有限，你没给我准备房子吧，我和念北是租房子结的婚，然后你给我做的那几床被子，有两床还是用你压箱底的旧被面做的，然后给了我两个木头箱子，说是给我台缝纫机，也是旧的，你用过的。我结婚咱家就给我这么点东西。然后，念东结婚的时候，你看你都给他准备什么了，你给他们间半房吧，虽然是和你们住一起，但至少不用花房租吧。你给他们打大衣柜，打高低柜，给他们新买了缝纫机，还是带锁边的。还给他们买了新自行车，给他们的四铺四盖也都是全新的。你给他们结婚花的钱，不知要比我的多多少。说真的，我倒不是在乎那点东西，是这事儿气人，谁比谁差啊？我还是黄花大闺女进的咱家门呢。念东媳妇可是大了肚子进的咱家门啊。你说，这是不是得让我觉得，咱们老林家瞧不起人啊？说实在的，要不是你生了个孝心儿子，说你们不容易，成天的央求我，不让我说，要不这话我早就说了。还有，这你和我爸下乡松泉，等你们回城了，就把念北留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地方了，剩下念东念松和念竹你们都带回城里了。你寻思你们这样，对念北公平吗？还有，这你们都在城里住着，以前，你和爸都好好的时候，我和念北哪次来，都看他们一家子一家子的在你这儿大吃二喝的。念竹我倒是不说啥了，念东和念松都结婚的人了，不也成天在你这儿吃饭吗？这成年成年的，他们得省多少饭钱？他们省了钱，给爸治病拿一千也不多，可我和念北，哪有这个钱啊？”

大嫂在这儿跟母亲算细帐，这样的锱铢必较，这让念竹心里很替母亲不平。

其实大嫂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念竹从小被父母教育得不太看重利益，父母常在儿女们面前说什么“好男不争分家产，好女不争嫁妆衣“，这种话听得多了，在念竹，就觉得这才是人情正道。

对于大嫂的和母亲扒小肠儿，念竹几次想出去，替不言不语的母亲争辩几句，但她也知道，母亲之所以打发她到卫生间来洗衣服，就是不想让她参和她和大嫂之间的事儿。母亲就是这样，从小就给她讲‘小姑贤’的故事，小的时候她不太在意，大了，哥哥们娶了嫂子，她才明白母亲的用意。其实念竹还是听话的，这也是两位嫂子进门这么多年，她始终和两个嫂子的关系尚好的原因。

念竹心里正恼着大嫂，却突然听到“当”的一声，显然是门被踹开了，然后是姐姐念松犀利的声音：“刘艳儿，你说啥？我回爸妈家吃点饭咋的了？我哪回回来，不是大包小裹地往家买东西？我买那些东西，还不值点饭钱？我告诉你，你别不知足，你离得远，你吃不着饭，可你那四个孩子，哪个不是我妈帮你带大的？你没吃着饭？你那四个孩子都替你吃回来了！”

这时念竹想起来，刚才看到姐姐的帽子落在客厅的茶几上，想来她是回来取帽子的吧。

姐姐念松说得也是实话，念松每次回娘家吃饭，都是不空手儿的。至于说大哥家的那四个侄女儿，倒真都是在奶奶家长大的。以前全家人都住在松泉的时候，这四个孩子基本就都长在奶奶家，她们小的时候，不只母亲帮着嫂子带她们，念竹也是哄过这些侄女儿的，特别是老三和老四是双胞胎，嫂子上地干活儿的时候，经常是母亲抱着一个，另一个就是念松或是念竹帮着哄着了。

听小姑子念松有理有据地这样怼自己，刘艳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她继续强词道：“你回来大包小裹地买东西，那念东他们买了吗？还有，我孩子吃奶奶家饭，那你们孩子没吃啊？老鸹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得了。”

念松听出嫂子的话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已经开始有些闪烁了，于是她乘胜追击：“二哥他们买不买，你问他们去。要说这孩子都吃饭了，那得看是几个孩子吃，吃多少年？你四个孩子，老大都快十八了吧，在城里上学，哪次俺们吃饭，她没来吃？我和二哥就都一个孩子，都才多大，就是天天吃，才吃几年？你说的对，老鸹落在猪身上，都是黑的，谁也别说谁。本来是没人说的，但今天你非要说一说，那咱就说一说，那猪和老鸹虽然一样是黑的，但那猪可比老鸹大多了，也黑多了！你说这个帐怎么算？！”

念松这一番老鸹和猪的言论，让王艳一时有些词穷了，她继续闪烁道：“那什么，我可没功夫搁这儿和你说什么老鸹和猪的，我得赶紧看俺家老大去，老大学校让交补课费，我这才管我二姐借的钱，唉，这四个冤家得钱花儿了。”刘艳边说边往门外走，等说到四个冤家的时候，她的两只脚已经迈出房门，然后“呯”地一声关上门，把“得钱花儿了”关在了门外。

大嫂刘艳走后，念松又冲她妈发了顿脾气，无外乎是说她妈就跟她有能耐，见着大嫂二嫂就像老鼠见了猫儿，等等，她发泄了一顿后，也走了，念竹这才从卫生间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