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会金原市下飞机后，林菲儿说是去见见省会的一个亲戚，便没和叶飞一起回江烟市。

叶飞一个人等车的时候顺手给刘三、李成刚、苏晓和自己各买了一台手机。

那是诺基亚的经典滑盖手机，差不多一万块一台。灰色的外壳，香蕉形的设计，滑盖下藏着塑料按键，顶上是一块小小的黑白屏幕。这时候的诺基亚正如日中天，要再等9年后才会迎来他们的终极杀手，iPhone。

挺好，叶飞心想，有事打电话，没事砸核桃。

回到江烟市，叶飞来不及回家，直奔办公室。把手机发票递给李慧入账，然后把刘三和李成刚叫到接待区沙发上，两台诺基亚摆上茶几。

“诺基亚8110，一人一台，方便工作。”

刘三和李成刚眼睛放光，脸上笑成了花儿。

“飞哥，我就知道，跟着你，没错的！”

“哎呀，还是老板有气魄，这样我随时都可以跟保险公司联系了！”

“飞哥，是不是融资谈好了啊？这么大方？”

“谈好个毛线！艹！”一提这个事叶飞就来火，“估计黄了。唉，先不管了。说说孙岚那边什么情况了？”

刘三和李成刚对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气氛有点儿冷场。

叶飞心想，艹！这一看就是又有状况了。

“我这几天跑了几个周边城市，几乎都被孙岚给抢先了。他们在龙沙市设立了200多号人的电话中心，扩张速度非常快。现在我到过的10个周边市，我们跑下来3个，他们跑下来7个。我们落后的很厉害。”

叶飞心里一凉，不说话了，表情凝重——电话营销是个资源耗竭非常快速且严重的业务，比如少儿英语，一旦学校和培训机构对接，到下一个学期，他们就可以跳开你，自己开展合作。你赚的钱，就只是一次性的。孙岚不好说，但秦勇这个老狐狸肯定是知道这个问题的。所以他敢把规模扩大到200人，那必然也是要走业务扩展的路，这样即使在别的业务上，也会处处制肘。

“还有，咳咳，”李成刚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在我们江烟市也设了个电话中心，已经50多人规模，在抢我们寿险的生意，而且，还照搬了我们的打法。”

“我X他马的真是活见鬼了！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打法的？”

“呃……是保险销售公司透露给他们的，因为他们规模大，能带来的单量更多。”

叶飞气得肺都快炸了，他激动地跳了起来，把手上一个茶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发出揪心的玻璃碎裂声，“啪！”，办公室其他人都吓得身子一震。

“踏马的日了狗了！这个社会到底还有没有诚信可言！”叶飞大骂着。

“飞哥，别激动别激动，我们再发展些其他业务。”

“老板，别着急，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叶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到办公室电话小妹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心想这样也不行，万一又被吓得辞职了一两个，然后又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不行，我特么咽不下这口气，”叶飞掏出新买的手机，“我给孙岚那孙子打个电话。帮我查一下他们的号码。”

李成刚于是打114问到了孙岚在江烟市的电话中心。

电话打到了孙岚在江烟的电话中心，叶飞让人转给了孙岚。

“哎哟，叶总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江烟太忙，都没来的及给叶总您拜个码头，见谅见谅啊。”

“孙岚，不是我说你，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不是说只做美术培训的吗？”

“叶总别生气哈。在江烟市我孙岚决不抢你少儿英语的生源，这点我说到做到。可是其他地方，我们还是公平竞争吧，你说是不，叶总？”

这小子真的滑头的很哪！

“那保险这块又怎么说？”

“哎哟叶总，我是真不知道这块业务您也在做。如果我预先知道叶总也在做这块，我绝不插手。”

叶飞无言以对，心想这孙子还真是滴水不漏！

“这样吧叶总，正好江烟这边电话中心刚建成，事情比较多，我舅舅也来帮忙，现在人在江烟。晚上我们凑个局吧，聊一聊。”

叶飞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这个槛是绕不过去的，仇人之间，迟早要见一见。

“行。你说地方。”

“那金豹子夜总会吧，我订个包房。”

“好。晚上我过来，我们好好聊聊这个事儿。”

叶飞挂了电话。

“老板，这听上去像个鸿门宴啊。”李成刚提醒他。

“我倒要看看那个秦勇是个什么德行。胖子，你跟我去。”

“打架我不擅长啊，飞哥。”

“别特么废话！”

“噢。”

**

叶飞和刘三打车到金豹子夜总会。

这是全江烟最大的一家夜总会。90年代南方城市受到港台影响，夜总会文化极为兴盛。借用《一代宗师-叶问》里的一句台词来形容这里，就是“太子进，太监出，可以让你千金散尽”。这里面客人的身份极为复杂，“一般人看是个销魂处，反过来说，这也是个英雄地。”

那栋楼矗立在夜幕之下，大门装饰得金碧辉煌。走进去后各色衣装男女，胭脂粉黛，带着毫不掩饰的享乐表情，笑语盈盈。

叶飞和刘三走过大厅，穿过台球房，寻找孙岚说的那个包厢。

“飞哥，这地方，让人不舒服。”刘三有点紧张。

“可是有些人会觉得这里特别舒服。”

“叶飞！你还没死？！”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叶飞转身，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手臂上还带着纹身，眼睛里射出凶光——正是那个为了追债而砍伤叶飞脖子的流氓。

“既然没死，那就还钱吧！”那人走了过来，逼近叶飞和刘三。

刘三已经吓得有些哆嗦，但他一咬牙，还是壮着胆子拦在了叶飞身前，说：“你要干什么？”

“去你马的！”那流氓一个巴掌把刘三扇到了一边。

叶飞本来就因为孙岚的事情火冒三丈，但又被他圆滑地给糊弄过去，现在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下看到胖子被打了，腾地爆发了，一只手突然伸出，叉住了那流氓的咽喉，把他顶到了墙上。

那人个子明显比叶飞大，但在叶飞的锁喉手中完全动弹不得，嘴里发出呜咽不清的声音，眼睛很快开始翻白。

“还你踏马的钱！你砍老子的那一刀怎么算？！”叶飞吼道。

“住手！”

一声爆喝，从边上围过来一大圈人。叶飞认出其中几个，都是那天被砍时在场的流氓。他们站在一个略显瘦小但很精悍的年轻男子身后，那男子看上去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鸡哥，就是他欠我们六万不还！”有人在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你还敢打我弟兄？”鸡哥阴侧侧地说。

“还你马笔！”叶飞放开手中的流氓，那家伙已经窒息晕厥过去，倒在了地上。

“上！”鸡哥一声吼，一群人冲了上来。

叶飞手快，两拳放倒最前面两个，不过眼睛上也挨了一拳，火辣辣的痛。

“谁在动我客人啊！”这时候又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鸡哥挥手让小流氓们停下，转身看看来人。

只见孙岚带着一个发福的中年胖子走了过来。

“哎呀，秦老板。这是您的客人吗？”鸡哥表情恭敬地问。

“鸡哥，不要动我的客人。他欠你多少钱？”

“啊，我不知道是秦老板的客人，不好意思。他欠我们三万，加上利息，总共六万。”

秦勇大笑了两声，说：“做你们这行，可真踏马的是暴利啊！六万我帮他还，今天不要再骚扰我们。”

“是，秦老板！”

鸡哥带着一帮人退下了。

**

秦勇和孙岚把叶飞和刘三带进一间包房，让服务员开了两瓶红酒，又端上来些吃的。

“叶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孙岚假惺惺地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跟这里看场子的有过结，早知道我就约别的地方了。”

叶飞冷笑了一声。

秦勇四十来岁年纪，身体发福，穿着件深色西装，没系领带，一看就是典型的乡镇企业家出身的暴发户，油腻的很。

只见他休闲地歪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拇指粗的雪茄，学着香港影视剧里的大佬范儿，吐出烟圈说：“小叶啊，我看你身手很不错啊。哪里学的？”

“噢，从小打架练的，没学。”

“实战出英豪啊，哈哈哈哈，小叶啊，叔叔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你快拉倒吧！叶飞心想，就你那身肥膘，看了都想吐！

“小岚前一向经常跟我提起你啊，说你是个人才。今天一看，真的是英雄出少年，幸会啊幸会。”

“孙岚也是个人才啊，学习能力强，一学就会啊！”叶飞嘲讽地说。

孙岚没在意，厚着脸皮笑了。

秦勇望了望孙岚，又转头望着叶飞，说：“哎，小生意而已。何必那么计较。英语培训什么的，我是不懂啊，我就是个大老粗。但是连我都知道，这个破事儿呢，培训机构和学校一搭上线，其实就跟我们无关了。这不是什么肥肉了，有什么好抢的。”

“那保险也没什么好抢的，秦总把江烟的电话中心给撤了吧。”

秦勇老奸巨猾地笑着，说：“保险只是其中一块了。我们的规划其实比这个要大的多，已经远远超出了叶总你之前的想法，所以已经算不上是抄袭了。我呢，没别的，就是钱多，所以我也不怕跟你实话实说，我们想做的是一个省级的电话中心，把企业所有的对外联系业务都给接下来，并且专业化。这个比企业自己做呢，即更省钱，又更专业，还更高效，所以企业也会很高兴把这些业务外包给我们。比如一个企业的营销、售前、售后、客服、法务，等等等等，这才是一块大肥肉。”

又遇上人精了！叶飞不禁也有些佩服，他说的这个，确实就是接下来的趋势，不仅是国内的大企业，甚至全球的跨国公司，最后都选择把电话业务外包，最开始是天朝，后来转到更具有语言优势的印度，并在孟买和班加罗尔形成规模巨大的电话中心。

秦勇以乡镇企业家的出身，能有这个意识，实在是出乎叶飞的意料。

“好吧。”叶飞只好认了，说：“这样的话，我确实无话可说了。不能算抄袭。”

“哈哈哈哈，小叶啊，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这样吧，我们之间真的不应该存在竞争关系。来之前我还在跟小岚商量，要不我们就合成一家吧。”

“秦总什么意思？”

“用换股的方式把我们合成一家，你占我们的3%，怎么样？”

“你是说我用我公司的100%换你们的3%？”叶飞惊讶地问。

“已经可以了，我们核算过了，对于你们的规模来说2%都已经多出来了，3%算是给你个大优惠了。”

“我没兴趣，不好意思。”

“那就现金吧，我500万现金收购你们。怎么样？你可以去做点儿别的，或者留在我的公司做个副总。”

“没兴趣。”

秦勇本以为以他的规模和实力，无论是3%的股份还是500万的现金，对方都应该立刻流泪跪舔，却未曾想碰到位油盐不进的。

他的表情立刻就沉了下来，脸上露出狼一样的凶狠。

“就是说，你还是要跟我们斗下去了……500万可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喝酒。”叶飞冷冷地说。

“这事儿不急哈，不急。”孙岚赶紧跳出来打哈哈，“我们慢慢谈。叶总是个有梦想的人，舅舅，我觉得我们还可以适当加点儿，就买他这个梦想。”

“梦想我没兴趣。”秦勇厌烦地摆了摆手，说：“今天不聊这个了，叫几个妞进来爽一下，散散心。”

“好的舅舅。”

孙岚出门一会儿叫进来四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

“老板，做什么生意的呀？”一位女生走过来直接坐在了叶飞的腿上，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穿着低胸装，两块大白肉在叶飞眼前跳来跳去，还故意往叶飞的脸上凑。

叶飞受不了这个。他用力把这女生拔到一边，站起身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二位。”

“叶总不着急啊，休闲一会儿我们接着聊啊。散点儿火气，大家才能冷静下来好好聊啊。”孙岚仍然是笑嘻嘻地劝着叶飞。

叶飞看了看秦勇，他已经斜靠在了沙发上，一个酒吧小姐正在他身上，各种不可描述的帮他“散火气”。

叶飞感觉到一阵恶心，没理会孙岚，拉着刘三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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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上，叶飞疲惫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安静一下。

刘三在身边幽幽地说：“飞哥，说实在的，500万，我觉得还可以。”

叶飞“哧”地冷笑了一声，说：“你还当真了？”

“怎么呢？”

“如果我们真答应了，他会先接手我们的业务，然后用各种借口拖着不给钱，活活拖死我们。”

这一招连拖带打，叶飞过于熟悉。上一世的他，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整死过太多的小创业公司。

而且后来有位玩弄这种手段的大师，他姓马。还有位被这种手段玩弄过的非常强横的创业者，姓王，做了个送外卖的产品。后来这位姓王的年轻人跟这位姓马的吊炸天的企业家因为这个事儿斗得你死我活。

商场如战场，这里面充满了尔虞我诈，稍不小心，你就是被玩死了，心里还对玩弄你的人充满了感激。

在商场上要站住脚跟，你必须要“狠”。

“狠”字诀，是胜败的关键。

上一世的叶飞，深谙这个诀窍。别看他平时幽默诙谐，却被竞争对手称为“笑里藏刀”。

而这一世的叶飞，却因为苏晓的温柔和善良，把他变得柔和而平静，一心只想跟苏晓过着爱意满怀，你侬我侬的小日子。

但这一刻，上一世的那份狠毒，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爬进了他的心灵。

“那我们怎么办，飞哥？这个老狐狸肯定还要继续搞我们。我们又没拿到投资。”

叶飞平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这几天去龙沙市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快破产的啤酒厂。我们收购一家。”

刘三愣了一会儿，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飞哥，你也够狠的！”

**

金豹子夜总会的包房里，秦勇已经散好了火气。

孙岚把那些穿着暴露的小姐们请出了房间。

“舅舅。看上去他是不肯就范了。我们怎么办？”

秦勇又点上一根雪茄，吸上一大口，吐出一个烟圈，脸上露出一个老狐狸的笑容。

“跟鸡哥说一下，整整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