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妹妹的话，姚远的眼睛里也渐渐蓄满了泪水。他伸出手，隔着爸爸抓起子凝的手，一声不响地握在手里。

姚尘脸部肌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思绪被拉回到十年前。顷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痛楚，充满了悲愤，也充满了仇恨。

那一年，儿子八岁，而女儿子凝刚刚五岁。

秋天，本来是收获的季节，而姚尘却在那年的秋天，苦心创立经营了六年的味精厂，由于大环境不好，破产了。

过往是那么清晰，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它又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好像过去了亿万斯年。

“朴宗，你这个王八蛋。”姚尘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整整十年了，你报仇了吗？你有给晶晶一个交代了吗？

没有。

姚尘心里一阵刺痛。

朴宗，是姚尘的高中同学，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人世间，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除了这两条，其他的都可以被人原谅。

高中时，姚尘跟朴宗是同桌，他们都喜欢班花白晶晶，而白晶晶爱的是姚尘。姚尘跟朴宗，就成了相爱相杀的情敌。

毕业时，朴宗考取了省城的财会干校，而姚尘和白晶晶双双落榜。

临去上学前，朴宗找到白晶晶，对她说：“你等着我，毕业了，我就娶你。”

晶晶甜美地对他笑笑：“你去上学吧，我相信大学里一定有一个爱你的姑娘。”

不想朴宗大专毕业后，白晶晶已经做了姚尘的妻子。见面的时候，朴宗一拳打在姚尘面门，骂道：“你丫的，趁我不在，你抢了我的女人。”

姚尘抬手抹去鼻子里流出的鲜血，得意地说：“没有搞错吧，晶晶爱的是我，如果她不爱我，我怎么能够把他娶回家。

晶晶白了朴宗一眼，心疼地拿纸巾给姚尘擦掉血迹，说：“你们俩能不能别闹了？”

尽管朴宗心里不爽，此后老同学之间走动如常，聚会，喝酒，友谊之树没有因为爱情凋谢而枯萎。

不成想，在那个秋天，姚尘居然破产了。

姚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清晨，晶晶对愁眉不展的姚尘说：“我去找找朴宗吧，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贷点款，周转一下，把你的欠债归还一部分，再拿出一部分做本钱，恢复生产。”

本来姚尘不想叫老婆去麻烦朴宗，尽管此时朴宗已经担任了城关镇信用社主任。同学归同学，友谊是友谊，他的心里，由于朴宗也爱过晶晶，而一直不愿意去求他。

而每天面对着债主盈门，又毫无办法，姚尘就没有执意阻拦晶晶，嘴里问道：“找他，能行吗？”

白晶晶回答：“我也不能保证，但作为老同学，我去看看吧。他要是能帮忙，也能解决我们一点儿的压力。”

不成想，朴宗那个畜生，嘴上答应着下午给白晶晶办贷款，中午留她吃饭，却在红酒里下了迷奸药。

折腾完以后，白晶晶坐在朴宗家的沙发里清醒过来之后，甩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夺门而出。

朴宗在门口拦着她，厚颜无耻地说：“晶晶，我太爱你了，做梦都想得到你。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我为你做啥都心甘情愿。你不要走，我这就去社里给你办贷款，我给你贷十万。”

白晶晶奋力推开他，逃也似回了家，扑到床上，拉过被子，捂住脑袋，哭得天昏地暗。

姚尘从厨房拿一把刀，要去信用社宰了朴宗。

白晶晶上前一把抱住他，紧接着给姚尘跪下来，求着他说道：“我求求你给我留点脸，好吗？要是传出去，以后我还怎么做人？我的两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去、你去报案，告他强奸，让他坐牢，为你洗刷冤屈！”姚尘歇斯底里咆哮着对白晶晶吼。

“不，我丢不起那个人。”白晶晶一双眼睛祈求地望着老公，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羞愧。

“那你就让那个畜生逍遥法外！”

“我不知道，我就要保住我的名声，我不要让我的孩子今后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你……你就甘心我被那个畜生戴绿帽子？”姚尘气得浑身发抖，一脚把白晶晶踹倒在地上。

他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他的胸中燃烧着怒火，他不知所措，他没有考虑到白晶晶的名声，但考虑到了两个孩子……是啊，这种事传出去，姚远和子凝今后怎么抬头做人？

家里太憋闷了，他想出门去喘一口气。

见姚尘执意出门，白晶晶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死也不放开。

都说冲动是魔鬼，也许是姚尘气头上的一句话，断送了白晶晶美丽的青春，更断送了她渴望美好，憧憬明天的年轻生命。

也毁了姚尘全家的幸福。

姚尘说：“你不是顾及名声，怕是你护着他吧？”

为了这句说错的话，姚尘整整后悔了十年，不知道往后还会后悔多久。也许，只有为妻子报了仇，才可以淡去吧？然而，至今已经十年过去，他仍然没有能够为白晶晶，为自己，为两个儿女洗刷耻辱。

听了他的这句话，白晶晶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那份失望一分一分变成绝望。她松开了抱他的手，由他摔门而走。

他没有去找朴宗，而是去了自己破产的厂里。

坐在破败的厂房里，姚尘的心在滴血，他的嗓子眼里，犹如梗着一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恶心得无以复加。

作为男人，最大的耻辱，最大的委屈，莫过于被人戴绿帽子，而最大的悲哀，是人家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没办法去找对方的麻烦，没办法雪耻。

姚尘揪住自己的头发，眼泪在眼眶里积蓄，打转，大脑一时间变得一片空白。

晚上十点，姚尘推开家门时，白晶晶服毒自杀，身体已经冰凉，两个孩子——八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女儿由于找不到爸爸，只能趴在妈妈身上哭号，流汗眼泪，累了，困了，睡着了。

他们俩的小脸上，是风干了的泪痕，脸像花猫。

写字台上，白晶晶留下的遗书只有一句话：“夫妻一场，请你保住我的名节，保护好我两个孩子的尊严不受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