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烈，连绵的草甸被压得低下了头。

残云卷，皎洁的满月掩起了半面妆容。

船老大开船冲出芦苇荡以后，很快就赶到了江心位置，开始往主航道的方向贴靠。

根据航运处的规定，所有的载客船渡江，必须在规定范围内行驶，严禁脱离航线。

之前船老大不敢走航线，是因为船上有违禁品，但此刻岸上已经出事了，接下来水警肯定会展开江面搜查，他只有利用他姐夫的关系混进航道，才能彻底安全。

在快艇距离航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船老大关闭了发动机，开始利用船桨向那边靠拢。

此时沈顾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脱臼的肩膀让他痛不欲生，整条手臂如同被无数虫蚁撕咬，不仅酸麻无比，而且还出现了肌肉痉挛的症状，一跳一跳的疼。

面对货物被抢的事情，张波仍旧没有缓过神来：“玛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几个月不干一次走私的活，就这么一次，居然还碰上了砸板（黑吃黑）的！我买货的钱还是抬的高利呢！这下完了！全踏马完了！”

“别说那些！先帮我把胳膊正过来！”沈顾吩咐张波和船老大扶住他的胳膊，随后单手按住自己的肩膀，确定位置以后，咬紧牙关顺势一拧。

“咯嘣！”

随着关节处传来一声脆响，沈顾脱臼的肩关节被接上，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让他的身体被汗水打湿，同时对着两人问道：“大喜是被哪个部门抓走的，你们清楚吗？”

船老大在旁边插嘴道：“不用问，肯定是岸防处的人，它跟航运处一样，都是巡捕局新成立不久的部门，专门负责北岸码头一带的治安，岸防处因为在抓走私这件事情上，跟水警的执法权有冲突，所以双方始终在较劲，想通过破案率把这一块的权力要到自己手里！”

沈顾眉头紧锁：“送我回北岸，快点！”

他没想到，自己落脚府城的第一天，全大喜不仅没带他去成南天门，反倒是快要进笆篱子（监狱）了。

……

北岸作为府城着重开发的新区，监管会向这里倾注了大量的资源。

当今乱世，想要让一个地方发展起来，吸引民众来这个地区生活和居住，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治安问题，只有生命安全得到保障，才会有人敢来定居。

正因如此，虽然江北的基建进展缓慢，但监管会下辖的各职能部门却配备的十分完善。

漕运目前仍旧是关东主要的交通方式，不管是载人还是货运都要走水面，人员三教九流，生意五花八门，所以浑江两岸的治安十分混乱，跑船的生意人和艇户们为了不被帮派和社会混子敲诈勒索，还自发成立了漕帮组织，影响力极大。

如今全球受到灾变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除，不管是粮食、药品、电子元器件和金属等基础物资都十分稀缺。

为了保障资源供应，统管自治区的总督府和各大城市的监管会，都会将这些物品列为管控物资，严禁私人交易。

官方调集物资，肯定会优先投入在公共资源和有利益捆绑的资本方一边，也就导致这些东西在民间成为了供不应求的紧俏商品。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故此走私这个行业，如今在全球各地都是绝对的暴利产业，只要有门路，必然会发财，哪怕做一些相关行业，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在这种背景下，岸防处和航运处这两个部门，为什么会争相夺取处理漕运走私的执法权，也就心照不宣了。

巡捕局成立这两个部门的初衷，本意是整合航运秩序，促进两岸贸易，打击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绝对不是为了让自己人互掐的，但双方在维护治安方面鲜有建树，对于抓走私这件事情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为了能够让这两个部门通力合作，巡捕局高层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双方共同侦破走私案件，三个月内，哪一边的破案率高，就把调查江面走私的权力划给哪一边。

抓捕全大喜的岸防处，就设立在北岸码头的两公里之外。

刚刚开始建设的北岸，大部分土地还是一片荒芜，很少见到什么高楼大厦，居民区也是一片一片的平房，倒是岸防处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院内外停满了私家车，无数穿着浅灰色警服，戴着黑色贝雷帽的巡捕不断出入，从警车上将抓捕回来，戴着黑色头套的嫌犯押入三层办公楼内。

沈顾刚走到岸防处大门口，就远远听见一个妇女在带着哭腔打电话：“表哥，你在巡捕局是不是有熟人啊，能不能跟江北岸防处打个招呼……我弟弟出事了，这孩子不学好，偷着从学校里跑出来，跟人干起了走私的生意……我也是刚知道他做了这行……今天晚上岸防处有扫除走私的大行动，抓了不少的人，我弟弟也被抓了！”

沈顾在听见那个妇女打电话的内容以后，又站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发现聚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来捞人的，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沈顾在西南的时候就是干巡捕这行的，十分清楚里面的猫儿腻，那些真正指着走私吃饭的人，肯定早都在上面撑开了伞，越是有大行动的日子，那些大户反而越消停，但没有听到风声的全大喜他们，却撞在了枪口上。

估计今天晚上被抓的人，都是全大喜他们这种接收不到任何上层消息，而且什么背景都没有，最适合凑破案指标的小傻篮子。

在西南那边，总督府连统管巡捕行业的部门都没有，巡捕局只归当地监管会管理，完全是一个地方一个令，连法律都不健全，贪腐之风十分严重，看来关东也没强多少。

按照沈顾的经验，被巡捕局抓捕的人，如果不是重刑犯和恶名在外的大匪，只要能搭上一个合适的关系，再花钱打点一下关系，是有很大概率可以把人捞出来的。

沈顾看着巡捕局外面的一伙人，对张波问道：“你在本地的警务系统里，有什么熟人吗？”

“我要是有这种关系，还能干走私吗？”张波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唯一认识穿制服的人，就是我的远方六舅，他是在商场门口看自行车的！”

沈顾犯了愁，他初来乍到，唯一认识的全大喜，估计此时正撅腚在里面挨电棍呢，至于花钱打点，凭他手里剩下的一千多块钱，更是连买两瓶好酒都不够。

虽然困难重重，但沈顾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大喜出事，在岸防处门口盯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名被巡捕打发出去买烟和夜宵的帮办，于是快速迎了上去：“哥们，耽误你几分钟，聊一下呗？”

帮办绕开沈顾就要走：“没时间，躲开！”

沈顾咧嘴一笑，将准备好的五百块现金塞到了对方手里：“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就几句话！”

这个帮办虽然也在岸防处上班，但只是个临时工，并没有巡捕的工资待遇，更是几乎没有什么灰色收入，但好处就是便于打点，没有上面的巡捕那么贪。

以沈顾身上的这点钱，如果找一个正式巡捕办事，对方八成不会搭理他，但对于帮办来说，却能起到效果。

对面的帮办只是一个内勤，每个月的工资才一千二，见沈顾给他塞钱，先是感到有些意外，随即心中便升起了一种满足感，因为他干这个活，平时基本上没人给他送礼，而沈顾的举动，却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跟正式巡捕一样的礼遇。

沈顾见帮办脸上的冰冷散去，顺势问道：“探长，能聊吗？”

帮办被一句“探长”捧的飘飘然，接过烟问道：“聊什么？”

沈顾舔着嘴唇说道：“是这样，今天晚上，我有个朋友因为走私药品，被你们抓了，我想打听一下情况！”

帮办轻车熟路的回应道：“这好办，处里赎人都是明码标价的，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关系，花钱就能领走，保释一个人，基本上有两万块钱也就够了！”

沈顾没想到这边居然有公开赎人的说法，心里轻松了不少：“探长，我是外地来的，在本地确实没门路，你看，能帮我搭个桥吗？”

帮办舔着嘴唇笑了笑：“呵呵，白帮忙啊？”

沈顾笑着递过去了一支烟：“肯定不会让你白忙啊，你说个数，我尽量去凑，行吗？”

帮办发现沈顾递来的不是什么好烟，而且挺会来事，思考了一下开口道：“两万二，其中两万是赎人的，至于剩下的，我也得打点上边的关系，你明白吧？”

“我懂！我懂！”沈顾连连点头，然后将另外一个兜里的一千块钱也塞了过去：“探长，你也知道，两万块不是个小数，我没带那么多钱，这些钱算是定金，剩下的我回去凑，你也帮我照顾一下我的朋友，行吗？”

帮办满意的点点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全大喜！”

“全大喜？”

原本还一脸轻松的帮办听见这话，毫不犹豫的又把一千块钱递了回来：“哥们儿，你这钱太扎手了，我接不住！你还是去拜个大点的庙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