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之有些懵了。

没想到自己一言，竟然是惹得这么大的反应。

这群人要是真跟着自己去了，那就真的出问题了。

还好他们都有所顾虑，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衍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设身处地，异位而处，若是我江衍之也和大家一样，身负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也会有所顾忌。”

“行事但求本心，做自认为对的事情。只要问心无愧，无人有权利苛责任何人。那是道德绑架。”

“所以大家无需自责。”

一席话又是让所有人动容，红了眼眶。

在大家满目萧萧的目送之下，江衍之带着那对爷孙，径直前往舒王府。

他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徒步前往。

他是求死的，若是因此牵连了车夫，那自己便是个骇人鲸了。

从长安城的永乐门去舒王的府邸，大概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江衍之在前往舒王府的路上，经过老人断断续续的述说，总算是弄清楚了这老人家所说的那件关乎万千人性命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当了解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即使江衍之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并非大雍之民，心底都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

如今的大雍边塞天山之上，并不太平。

边境之外，还有许多不知凡几的地域。

在那些宽广辽阔的地域之上，百族林立，几乎每个族群都是得上天厚赐，天赋异禀，十分强大。

远古之时，人族相比于其他族群，因身体孱弱，一直处于弱势地位。甚至一度沦为各族群的血食。

直到人族最黑暗的动乱时期，多位圣人横空出世，开无上修行之法，人人皆可修行，强大己身。

更有无上强者一统人族，建立大雍神朝，齐心协力对抗外族。

传至如今，已有数千年了。

然而如今皇室衰微，各地藩镇割据，争名夺利，鱼肉百姓。

又有外族诸多强敌环视，频繁侵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雍已经是岌岌可危矣，稍有不慎，便会分崩离析，再次陷入动乱。

三十年前的永嘉之乱，幸好有江衍之祖父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这才终于稳住了局面，换来了这三十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但是世间哪有什么承平日久。

如今边境之外的外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集结大军，数次扣边。

然而让人愤怒的是，位于边境陇右的防御使裴鸾，却是坐拥二十万戍边大军，闭门不出，并且私下里贿赂外族，恳请外族绕开陇右中心地区，其他偏远地界，欢迎随意洗劫。

而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雍朝廷，裴鸾则是上报边境一切安好。当做无事发生，并封锁陇右内所有关口，不许任何人前往长安通风报信！

陇右之民因为地处边境，向来民风彪悍，而且很多都曾从军，如今怎么可能任由外族欺凌，在彻底对裴鸾死心之后，他们联合起来，自己组建了抵抗外族的队伍，名为义和军，一同奋战。

义和军和外族一共打了三场小战役，三战全胜。

就在义和军内士气高涨，都在想着一鼓作气将外族赶出边境天山之外的时候，却是遭到了裴鸾的背刺——

外族向裴鸾发难，斥责他违背约定。要将他们私通的事情公公之于众，让天下皆知他裴鸾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鸾慌了，连忙是道歉，随后竟然是泄露了义和军的重要情报，让外族围剿义和军驻地。

最终在腹背受敌之下，义和军溃败，几乎全部被外族所俘。

而老人家的儿子曾在裴鸾手下任职，因为看不惯裴鸾拒不反抗、任由外族肆虐的行径，悄悄偷走了裴鸾与外族的贿赂示好的信件。

拼了性命才是将这些重要的书信给送了出来，最终将其交付给自己父亲手上，在临终之前拜托老父亲能够将其送往长安。

让天下人都知道，裴鸾的可耻行径，知道陇右之内的子民正在遭受着怎样的践踏！

老人好不容易赶赴了长安，没想到还没有进城，便是遭遇了无端刁难的叶琛，被偷走了这关键的可以证明裴鸾私通外族的信物。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叶琛提前算计好了的。

江衍之听完了老人义愤填膺地叙述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可惜老头子我现在老了，虽然心系天山，却是身老沧州。提不动枪了。可惜令公也已经不在了。不然定是教那些外族，无法度过天山！”

随即是一声长叹。

大雍自建立以来，有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在边境天山之上舍生忘死，只为了身后生活在广袤土地上的大雍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在大家都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时候，总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背叛自己的国家。

实在可恨。

等自己被那舒王一刀砍了，回归仙帝之位，一定要让这裴鸾永世不得超生。

接下来一路无话，穿过琳琅满目的朱雀大街，远远的已经是能够看见幽静的舒王府邸。

长安城内寸土寸金，然而这舒王府却是独自占据偌大的一块土地，光只是大门就已经是十足气派，足有三人高，数丈宽。飞梁画栋，檐牙高啄。让人生出了一股渺小之感。

却在此时，忽然窜出来一个沿街卖花的黑衣女子，似乎没看见前面的路，一个不小心竟然是扑进了江衍之的怀里。

江衍之只感觉怀中一片柔软，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下一瞬间，那女子便是从他的怀里溜了出去，旋即朝着江衍之浅浅一笑：“不好意思，撞到了公子了。公子要买花吗？”

江衍之看了一眼那黑衣女子，长相极美，可惜就是胸无大脂。

他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嗯，求死要紧，美色什么的皆是浮云。

见江衍之没有丝毫要买花的意思，那黑衣女子并不失望，只是远远看着江衍之一步步朝着舒王府大门走了过去。

江衍之只走了几步，便是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临时害怕胆怯，止步不前。

而是之前那卖花的黑衣女子，似乎塞了一张字条给自己。

江衍之展开了字条，“危险，勿往”四个娟秀的小字，带着丝丝缕缕墨香跃入了江衍之的眼帘。

回过头去，那黑衣女子竟然是远远冲着江衍之眨了眨眼睛。

这是她的警示。

若是今日真的强闯舒王府，会死。

江衍之暗暗惊讶这长安之内果然是处处都有眼睛，自己方才救下这对爷孙，要闯舒王府讨个说法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便已经是有人通风报讯，前来警示了。

对于这善意的提醒，江衍之心领了。

但是谁也别想拦着自己求死。

否则就是本仙帝的敌人。

嗯，漂亮姑娘除外，到时候可以让他感受下本仙帝最擅长的六艺之中的射艺。

但是这字条如今在江衍之看来，怎么看怎么可爱，就像是又给了江衍之一重保险。

可以确保自己此次一定会死得透透的证明。

他似乎已经是看见了惬意的仙帝生活在向着自己招手了。

江衍之此时真的恨不得就地抱着那黑衣女子转一个大圈，只可惜她胸无大脂。

他笑着冲着那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随即脚步坚定，向着那可以送他上西天的，门户紧闭的的舒王府走去。

黑衣女子歪着脑袋，静静看着江衍之一步步走了进去。

此时已经是临近黄昏。

夕阳西下，瑟瑟残阳，将江衍之的影子拉得老长。

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却是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黑衣女子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异色。似乎有一丝不可置信，又有几分怜悯惋惜。

黑衣女子伸手自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方糖，拨开纸皮放进嘴里细细吮吸了起来。

这是个不怕死的人。

是个舍生取义的真君子。

不知道是糖的缘故，还是江衍之的行为触动了黑衣女子，这么多年来，她竟然头一次觉得，原以为这暗无天日的世间，也是有几分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