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看着眼前已沦为一片废墟的云海殿，顿时湿润了双眼。再看那块被兵刃一分为二的门匾，魏渊神情恍惚，回想起了与魏川的种种往事。

“父亲，川儿将来一定会超越您，成为南炎武道第一人，不对，是成为天下第一人。”

那时不过刚满五岁，亦是刚开始习武，练习拳桩，与父亲夸下海口的魏川。

“父亲，川儿练就铜皮了…”

那是习武一年，踏入铜皮境，迫不及待与父亲分享喜悦的魏川。

“父亲，川儿已成脱胎…”

习武两年…

“父亲，川儿习得柳筋…”

习武三年…四年…五年…一年提升一个境界，短短五年，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便已是小炼五层气血境的高手。

“我儿魏川，有天人之资。将来这王位，为父便传位于你了。”

“父亲，长幼有序，这是您教给川儿的道理，再则，川儿心向武道，心系天下，并不想继承王位。”

“连王位都不要，怎么，你小子想造反当皇帝？”

“父亲慎言，隔墙有耳哩，这话要是传到陛下伯父那，还不知会闹出多大动荡。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南炎国内，别国耳目不去说，就说那些位高权重大臣以及那些手握兵马大权的大将，哪个心里头没点小心思？咱南炎难啊！内忧外患茫茫多，栋梁忠臣少又少…”

“哟，小小年纪就开始操心家国大事了？那你小子，长大了，想做什么？学为父驰骋疆场？”

“川儿愿作孤勇身前卒，愿化疆场杀戮刃，愿为万世开太平。”

“吾儿好志向，得子如此，夫复何求？足矣！足矣！”

“我自提枪撼昆仑，镇压亘古乱乾坤。”

…………

“父亲，川儿食言了~”

一朝修为如流水，从此沦为失意人，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失意的开始。

“父亲，川儿让您失望了~”

那一夜，一代天骄选择结束这痛苦的生命。

“川儿，我的川儿……你怎忍心弃为父于不顾？怎忍心叫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到此处，魏渊瞬间清醒，看着眼前的废墟，又一次经历这等伤心事，这一刻，这位南炎皇朝的顶梁柱，武道第一人，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像极了风烛残年的枯朽老人。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入黄昏。

晚风轻轻吹起他的鬓发，原本挺拔的腰，不知何时佝偻了几分，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背影无限拉长…

本该霸道披靡的他，却在这黄昏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红霞，眼神朦胧，好似在那天际，看见了久违的笑容。

“川儿…”

“父亲，川儿自创了一套枪法，还请父亲指教…父亲，武道山巅的风景是什么样的呢？…父亲，我娘呢？”

“啊！！！”

魏渊嘶声咆哮，发泄那积压在内心中，无法释放的怒火。

忽而间，魏渊心有所感，在相邻的小院，赤霞殿内，一杆被安置在墙壁上的长枪，嗡嗡作响，好似被无形的能量牵引，骤时间化作一束霞光，笔直飞落在云海殿某处废墟中。

下一刻，长枪好似自我燃烧，化作一杆火枪。一股无形能量，以火枪为中心，向四周波动，伴随一声轰然炸响，一块块木碎横飞，尘土飞扬。

本就破烂不堪的云海殿，骤时间化作一片“火海”，在那“火海”，依稀可见，有一人影，手持火枪。

当四周火焰向那人影聚拢，只见一团黑雾弥漫，环绕在人影四周。

当人影气息不断内敛，燃烧的火焰随之退去，待到环绕的黑雾消散后，只见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紧闭双眼的青年男子，手持黑色长枪，威风凛凛。

“川儿？”

魏渊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一时间如梦初醒，不敢相信已故之人，就站在自己眼前，为了判别真假，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拖着有些纳木的身躯，缓缓走向白衣男子。

感受到魏渊的气息，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本是棕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青一红，让得本就凛冽桀骜的眼神，添了几分邪魅。

当看清已经临近自己身前的魏渊，白衣男子蠕动了一下有些干燥的薄唇，这才缓缓开口道：“父亲。”

这一声父亲，如同一声晴空霹雳，让得魏渊顿在原地，看着除了眼瞳之外，并无其它变化的白衣男子，魏渊缓缓伸出宽大有力的右手，轻轻摸了摸白衣男子的脸颊，又重重拍了拍其肩膀，哽咽了一声，这才平复情绪，嘶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父亲，距离府上遇刺过了多久？”

“三日。”

随后魏渊大致说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情况。

听完魏渊讲述，魏川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深思，前后结合后，心中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

“父亲，趁还无人知晓川儿未死，不如你我父子二人去密室下一局如何？”说这话时，魏川眼神紧紧盯着魏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知子莫若父，魏渊自是听出了魏川言下之意，于是对着自己的影子喊道：“天暗。”

顿时一道黑影，自魏渊影子中浮现，片刻后，只见一套黑色斗篷，好似自我悬立一般。

可当那名唤天暗的“斗篷”，正欲离开去往别处阴暗之地时，却被魏川突然叫住。

“天暗，你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下属，但并不是我魏川信任之人，服下它再离去。”魏川伸出手掌，只见掌上有一条血色小虫。

天暗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拿起血色小虫，一口咽下。

见天暗如此干脆，魏川不再言语，转身向那所谓的密室行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白衣背影，天暗向魏渊拱手致敬道：“恭喜王爷。”

“吾儿长大了。你且先行等候。”对于魏川的表现，魏渊很满意，这才是一个能成大事者该有的手腕。

密室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在两人身前，摆放着一张由花岗岩雕刻而成的石桌，石桌面上，刻有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如今装着黑白二子的两个棋笥皆在魏川身前。

看着这个架势，魏渊深知这场棋局，是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遭遇的一场复盘。

“啪嗒，啪嗒…”

魏川落子飞快，不多时棋盘上便多出不下百子，一子为白，余者皆黑。

“白子为我，黑子为敌。”

说着魏川捻起一黑子，换上白子，“此白子为九叶黑藤。”

随着黑白二子不断相互交换，一场来龙去脉，就此展开。

六年前，父子二人自京都返回已有数月，一封加急诏书，让镇北王匆匆北上。翌日，不知何处传来的消息，在望北城内传开，说是距离望北城二百里外的拜月崖上，发现一株罕见神药，身形似藤，通体漆黑，长有九叶，与古书记载的九叶黑藤一般无二，更有人言，此药可助人踏入武道之巅。

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自是惊动了正在练功的魏川，本就痴迷武道的魏川，在听闻此药可助武道修行后，便亲自带人火速去往拜月崖。

当时拜月崖上早已有不少人汇聚，可伴随着魏川的到来，其余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神药，换得魏川一份人情。

说到这，魏川停顿了一下，将那堆二十余个黑白参合的棋子中的白子捻起，换上黑子，嘴里喃喃：“至少半数都是托。”

得到九叶黑藤第二天，魏川身体就发生了变故，本已是琢胃境的修为，一夜跌回铁骨境，气血衰弱，事后任凭魏川如何修炼，如何服用补充气血的灵丹妙药，皆不管用，气血一弱再弱，直至两年前，再无心气的魏川，决定轻生，这才有了现在的魏川。

“这便是前后四年所发生的事。”

见魏川终于停手，魏渊盯着乱七八糟的棋盘，深思了一番后，说道：“继续。”

魏川收拾棋盘后，重新落子，将那夜的经过，一子一子落下。

这一次，魏川又落百子，黑白对半。随后将黑子捻完，又将棋盘上半数白子换成黑子。

魏渊就这般静静看着，只是那本就皱着的眉头，又凝重了几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可有眉目？”

“上至王妃，下至家奴，各怀鬼胎。可要说真正的敌人，不好说。”说着，魏川在棋盘上，只留了两颗白子，又在棋盘上，落满黑子。

“王妃也参与其中？”这一刻，魏渊神情终于不再平静。

“未必是她，却也不无关系。”

“你是说…”

魏川点了点头，继续道：“王府上上下下近千人，要想安插眼线，说易不易，说难不难。有王妃这层身份在，杨家想做成此事，轻而易举，甚至说得上是正大光明。”

“然而这些，不过是某位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不足为惧。真正的刀，永远藏于袖，只在关键时刻亮出锋芒。”魏川补充道。

“前后两次，都是父亲离开府上才发生的事，足可断定不是巧合，而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谋划。”

魏渊深以为然，“第一次倒好说，毕竟为父离开王府时，上下皆知。可这次，知晓为父离开的，只有王妃和影卫。”

“那就可以缩小范围去推测了。”魏川再度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干净，重新落子，一连十九颗黑子。

“如今的影卫，本是为父执掌兵权时的天罡亲卫。二十年前上交兵权后，为父只带着他们三十六人回到王府。若说影卫有问题，为父实在难以相信。要知道，你娘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看着自己父亲面露纠结之色，魏川将装着白子的棋笥推向魏渊。

魏渊叹息一声，接过棋笥，一手捏着白子，一手若有所思捻起一颗颗黑子，一边捻一边念着名字。

“天暗没有为父的命令，绝不会擅自离开，天杀与天暗本就是为父一明一暗的利器，那夜也是为父命令让其暗中留守，天威，天英，天巧与你娘情同姐妹，还有你身边的天罪，更是每日为你操碎了心，除此之外留守在王妃与你两位兄长身边的十人，天剑，天平，天立，天牢，天寿，天微，天祐，天究，天退，天陨，以及你身边的其余三人，都…有可能。”

到头来，十九颗黑子，魏渊只换去了六颗。

魏川突然捻起一颗白子，神色凝重，“常言道，最不可能的人，往往就是最有可能的人。”

再一次收拾好棋盘，魏川拿回装白子的棋笥，再度落子，一白十六黑。

“四个丫鬟，十二个杨家培养的死士。”

“根据天陨所说，那晚并未看到杨家的死士。”魏渊说道。

魏川心中已有模糊答案，再度将棋盘收拾干净，这一次，魏川落子极慢，每落一子，嘴里都念叨着。

九叶黑藤，隐藏在望北城的托，王府内应，疑似离阳皇朝的刺客，影卫中的叛徒，杨家的死士，杨家…

“杨家直系中，可有武道强者？”说到杨家，魏川忽然想起这一茬。

魏渊摇了摇头，讥笑道：“若非有几个实力还算凑合的供奉，天杀一人便可将其灭族。”

魏川顿时明了，杨家…不够格，起手又落一子，啪，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