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时候的他才像一个父亲。他眼里泛着水雾，眼眶红红的：“很严重吗？”

“这，也说不准。需不需要住院，还得看当事人意愿，在病人熟悉的地方可能会对病情有较大的帮助。不管有什么原因，别再刺激病人了，让她每天保持好心情很重要。”

楚延脊背靠着白色的墙壁，伸手扶住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也希望女儿一生无忧。

楚延记得以前楚璃也是很可爱的，她刚出生那会，那种初为人父的感觉填补了他整个空虚。楚璃逐渐长大，会开口叫爸爸，委屈了会向他告状。他会将楚璃举过头顶，亲亲她的脸蛋。

可是，自从景茹没了以后，他与楚璃父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远，他知道楚璃怪他害了她母亲。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沉默的。

在楚延的印象中，楚璃很多年都没叫过他一声爸爸了。后来娶了白晚晚，还有一个懂事的女儿楚玉，他渐渐忘记了楚璃。

楚璃不待见他，他也很少出现在楚璃面前。她们之间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楚璃的指责，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儿。

楚延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病房门前的，楚璃躺在床上，输着液，脸色苍白。楚家老太爷在陪着她。他走过去将诊断结果递给楚老太爷，轻声说：“爸，守了一夜，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就好。”

楚老太爷看了“抑郁症”三个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楚延急忙扶他坐在椅子上，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行了，别拍了。公司没事吗？”

“公司的事都推了，晚晚在家照顾母亲，您别担心了。”

“嗯。也好，我去给她做些东西，醒了饿。”

楚延将拐杖递给他：“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好。”

床上的楚璃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眸，因为灯光太刺眼。她想伸手遮住眼睛，扯动了输液那只手，疼得嘶了一声。惊动了一旁的楚延。

楚延见她醒了，问道：“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去叫医生。”

楚璃将头扭向一边，并不看他：“不用了。”

楚延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楚延看看她的表情，说：“昨晚的事，许是有什么误会，你也别放在心上…”

楚璃忽然将手上的针头拔掉，表情很决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谁跟你是一家人？白晚晚和楚玉才是你的家人。”

“这么多年了，你当我是家人吗？我说过的话，你信过一次吗？”

楚延沉默了。

楚璃冷笑：“看吧，你没有。你们楚家没有一个人信我。”

楚璃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轻声说：“去陪你的好女儿吧，我不需要你在这假惺惺。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楚延皱着眉头：“楚玉是你妹妹…”

“她不配”，楚璃瞪着眼睛，眼睛都被气红了，“出去，滚。”

楚延想起了医生的叮嘱，不敢再说话，叹了口气：“别激动，我去打点热水，你先休息休息。”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些祈求的语气：“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过不去也没关系，有什么事跟我说。”

片刻后他又说：“我知道这话晚了十五年，但我永远是你父亲。”

房门关上，将楚延的身影隔绝在外。

楚璃没有回答他。

再也没有机会回答他了。

楚延回到病房的时候，楚璃不见了。

鞋还在，外衣也还在。他匆忙出了病房，迎面走来一个护士。楚延拉着她的胳膊急速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女儿？”

护士被她问的一愣，摇摇头：“没看到。”

他掏出电话给秘书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被接通了，他焦急道：“小璃不见了，叫上几个人帮我找找。”

“是楚璃小姐吗？”一时没听清是楚璃还是楚玉。

“是，快去。”

“老板，别急。我马上去安排，您先回家看看，说不定小姐回家了。”秘书安慰他。

楚璃出了医院，光着脚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雪落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的发丝。寒风吹过，也感觉不到冷。

她想就这样走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跌倒在地上。仰面躺着，冰冷的雪珠落在她的眼角，溢进她的眼眶。许是受不了眼里的热意，又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止不住地流。

许久之后，楚璃挣扎着站起，又继续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楚家别墅门口，家里的管家见她这副样子，忙吩咐佣人来扶着她。

但楚璃伸手推开她们，径直上了三楼。

这时楚延也赶到了，说：“阿伯，小璃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这孩子光着脚走回来的，谁叫都不搭理。这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呢，别发脾气，好好劝劝。”

楚延点点头。

楚延走到喷泉旁边，听见佣人惊呼一声，顺着她们的视线抬头往上看去，瞬间白了脸色。

楚璃正站在三楼的阳台边缘。

楚延急得大喊一声：“小璃，你别做傻事。”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楚璃低头，一眼便看见了楚延。她的表情有些疑惑：“傻吗？我觉得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楚延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小璃，先下来，上面很危险。”

“不危险，我想我妈妈了，我要去找她。”

“小璃，下来吧。爷爷年纪大了，别吓唬爷爷。”楚老太爷哀求着她，上前一步，朝楚延使了个眼色。“有什么委屈，跟爷爷说，爷爷给你做主。”

楚璃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忽然笑了起来，苍凉的音色在这肃穆的景象中显得更加无措。

“就这样吧。”

“爷爷知道你心里有气，你下来，有什么气爷爷给你兜着。”

楚璃抬头轻声道：“我累了。反正你们也从来不会信我。”

“什么？你下来好好说。”

楚璃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哑声喊道：“我厌了烦了累了，不行吗？”

楚延刚到三楼的时候，只见一抹身影从阳台一跃而下，他的脚步定在原地，久久不能移开一步。

楚璃死的那天，凉州城的雪下得更猛了。

这是今年下的第二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