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男孩把食指放在嘴上，做出禁声手势，梁三竖起耳朵，听到门外有人声，正是那几个壮汉的。

“妈的，怎么跑着跑着不见人影了？”

“跑不远的，我们再搜搜看，兄弟们死的死，下狱的下狱，就剩我们几个了，我们虽不能手刃秦王，为太子报仇，可要能杀他一两个儿子，也算最后为太子殿下尽忠了。”

“这有扇门，走，进去看看。”

“且慢，这是金吾卫梁大人家，梁大人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是自己人，断不会藏匿李世民的儿子，咱们提刀闯进去，很不雅观，别叫梁大人误会，再者，你我此刻是戴罪之身，若在梁府被捉住，有心的人要借此做文章了。我看小贼们定然是往北边跑了，走，我们去北边。”

梁三听到男孩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她用手指头点点男孩的身体，问：“你是李世民的儿子？”

男孩退两步，没理她，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梁三笑了笑，说：“他们现在肯定不在门口，可你出去以后，怕还是会在路上碰见，没命活着回宫的。”

“谁说我要回宫？”

男孩一脸不耐烦。

梁三觉得此人真是不识好歹，要不是长了这张脸，又投胎做了李世民的儿子，这个脾气恐怕早被打死了。

“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不施恩图报，也得讲个礼貌，小子，你叫什么？”

男孩依旧没有话，伫立的门旁，手拉着门环，在走出去和留下来间选择良久，最终，他松开门环，回到柳树下，这时吹过一股风，带着些许凉爽，吹开他额间头发，吹干了脸上的汗。

梁三继续追问：“你叫李承乾？”

男孩闷闷的说：“李泰。”

梁三噢了声，在脑海里搜索关于李泰的相关历史知识，她说：“要不，你去我屋里躲躲吧，那有吃的喝的，等你父皇派人来找你再说。”

李泰厉色看着她，说：“父皇？长安城的人全在说我父弑兄篡位，你小小年纪，竟然比旁人还要歹毒，我父只是秦王，何曾称皇？休要再说忤逆杀头之言了。”

梁三不以为意，吐了吐舌头说：“快了，反正再过些日子就登基了。 ”

“混账！”李泰手指着梁三，说：“我祖父健在，你这种说法，难不成我父不但弑兄，还要杀父不成？”

梁三按下他的手指头，安慰道：“太热不好再生气，对身体不好，秦王孝顺，你祖父会健在很长时间，咱们不说这些，屋里坐吧。”

小院门口，几个丫鬟蹲在那，头垂垂低着，排成一排，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从五米开外的地方助跑，摁住丫鬟拱起的背，跳起来高叉两腿，这是最古朴的跳马法，见到梁三来，那男孩停下来，对丫鬟说：“都起来吧，把装刺果子的蒲团拿来，给我娘说，憨妮子回来了。

梁三立刻猜到，这是二夫人的儿子——梁涯，梁涯看看梁三，又看看梁三身旁的李泰，捂着肚皮笑起来，“都知道你难嫁，可也不用这么着急，毛还没长全，就带了个男人回家。”

梁涯走过去，拍拍李泰的肩膀，说：“老弟一表人才，可惜眼是瞎的，这是个憨熊，你娶她回家，爹娘不得气死？”

李泰动动肩膀，甩开梁涯的手，表情冷淡、不屑，他仿佛没看见其他人，单单望向梁三，说：“你不是要带我去你屋里休息？”

听到这话，梁涯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梁三暗想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这母子俩的智力加起来不会比一直仓鼠高，她无视狂笑不止的哥哥，领着李泰进了自己的房间。

厨下并没有冰镇的果子或酸梅汁，她只好招待李泰凉包子和凉茶。

李泰看来是饿了，他并不嫌弃包子又凉又硬，卖相不好，掰下一小块包子皮，放进嘴里，小心咀嚼，完全咽下去后，才倒了半杯凉茶，分三次饮尽。

五个包子吃完，那壶茶也喝光了，李泰空空举着满是猪油的右手，往常这时会有太监或宫女双手捧上热乎乎的毛巾，为他净手，可眼下，没谁能帮他，总不能指望身旁这个无礼傲慢的半大孩子吧。

李泰仍然举着右手，不经意地叹了口气，他问梁三能不能托人去宫中送信，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他不光质疑梁三有没有这种能力，还质疑她有没有这个心。

“我本不该踏进你家门，你是梁大人的人，梁大人是太子的人，焉知梁大人不会伙同那些乱臣贼子谋害我，此刻我就在他的地方，瓮中捉鳖，比在外头杀，还要便宜些。”

梁三惊讶于这孩子的心眼多如莲藕，她说：“你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可见有一个要捉你的没有，就我自己知道你叫李泰，旁人谁认识你？”

“你不跟梁大人说？”

“我刚才想托他给宫里捎信呢，不知道妥不妥当，就像你说的，万一他铮铮烈骨，誓不侍二主，要给你大伯李建成报仇，可咋办？所以，待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再说下一步怎么做。”

李泰听完这话，带着些不好意思，犹犹豫豫地问她：“所以，你是真心要帮我？”

梁三拍拍胸脯：“帮人帮到底嘛，助人乃快乐之本。”

李泰心想这女孩说话虽疯疯癫癫，但有些句子真是又新奇又有道理，他喃喃自语着助人乃快乐之本，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梁三冲口而出：“段瑶瑶。”

“那你跟梁大人是？”

“人人都说我得喊他爹。”

“人人说都？那究竟他是不是你爹？”

梁三冥思片刻，啃掉几块手指头上的皮，答道：“姑且你就这么认为吧。”

李泰对旁人的事情兴趣不大，故而没有追问，为何她姓段，而她爹姓梁。两人在房间里干坐，热的昏昏欲睡，可只有一张床，梁三虽嘴坏，但好歹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她礼貌地招呼李泰去床上休息会。

李泰刚站起来，脱掉靴子准备上床，门咣当被人踢开，梁三看看门外的梁涯，瞬间明白他是来捉奸的。

梁涯把装满刺果子的蒲团扔到梁三面前，手持长鞭指着那蒲团，说：“小荡妇，还不跪下，光天化日领男人来家，关起门来邀他上床，梁家的人就要被你丢尽了，快快跪下，等候父亲母亲来发落你。”

梁三把蒲团扔出门去，叫梁涯哪凉快哪呆着去，梁涯只好剖开蒲团，砸了梁三一身刺果子，兄妹俩这样僵持着，迟迟等不来梁大人和二夫人，梁涯耐心有限，他着急要看梁三怎么倒霉，只好亲力亲为，顶着烈日去找父亲了。

此刻，梁大人正在议事大厅，旁边是几个叔父、族长，还有梁家两房夫人，玄武门事变后，梁大人忧心性命不保，日日吃不好，睡不好，浓密的胡须逐渐凋零，现在只剩下两撇稀稀疏疏挂在嘴角。

梁涯的贴身随从率先来到议事大厅，跪在梁大人面前，兴高采烈地禀告道：“逮住了，逮住了，三小姐在家偷汉子，被公子逮了个正着，现在正在三小姐院里等着老爷夫人过去发落呢。”

梁大人阴沉着脸，肉眼可见地又气掉三四根胡须，他的眼球因为暴怒而变得凸起，有些甲亢的迹象。

“混账东西！”

梁大人抓住梁涯随从的衣裳，正手、反手、组合手，连甩了他十几个大嘴巴。

“家，败就败在你们这群吃闲饭，不屙好屎的奴才身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三小姐偷人？三小姐偷人我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随从吓的连连摇头摆手：“老爷明鉴，三小姐偷的可不是奴才我。”

二夫人唯恐等会话说多了，连累到自己与梁涯，慌忙呵斥那随从，“狗东西，眼看天要塌了，请了这么些族中长辈商议正事，你捣什么乱，赶快滚出去！看好少爷，叫他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院里，不要瞎胡闹。”

二夫人的发言很快起到引火烧身的效果，大髻女士孔仪长叹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纵然挺过这一关，恐怕家业也是艰难，梁涯已是该用功读书，拉箭射弓的年纪，还是不长进，成天只关心丫鬟脸上长没长痘，他三妹妹有没有偷男人，成何体统？说出去叫老爷那些同僚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