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归期如晤 小说:古代言情 作者:大梦易经年 角色:芯棠王玢 简介:江长霖,雍阳城中最特殊的皇子。命主紫宸,自带功业,六岁被神主玄宸带回仙山养在身边,十年不到便结出元灵,可凭剑气御九霄,上佳的皇位继承人选。然而世人对他的评价只有一句——可惜可惜他母族本为北荒奴,难登大雅。可惜他父皇要作万年青,贪恋权位。熵帝:吾儿既然命硬,不如去克一克咱家神主。他死了,我当老大你排老二。四海洪流荡不清冤罪,浊不...
神武大道上诸般锦绣早已被积雪吞没,文武百官跪侍于白塔脚下,满满一地乌黑的后脑勺。
浮因白塔周围,是整个镐都唯一一片没有积雪的地方,因为这里面供奉着世间纯阳之物——凰天金翅鸟头顶折来的纯火。
金翅鸟原是上清天真神,头顶纯火与太阳同源。此等圣物能够莅临人间,搁在哪朝哪代都是三生有幸的大事。
为此,琅環皇室特意在帝都正中心建了座通天白塔用来供奉纯火,以彰虔诚。
白塔金顶名为凰穹宇,被建成祭殿模样。
殿阁开阔,八根蟠龙金柱按照卦象耸立殿中,撑起头上空整片巨型琉璃顶,被金龙口中所衔明珠映得流光溢彩,霞蔚斑斓。
这等人间仙境,本是专门用来祭祀凰天神主的所在,除琅環帝王外任何人无权擅僭。
此刻殿堂正中祭台上却有个瘦瘦小小的孩童,正是熵帝六子江长霖。
江长霖被绑在刑架上,始终低垂着头,从头到尾不见一声哭闹。要不是露在外面已经冻得发紫的手脚时而微微蜷缩挣动,简直安静得像个死人。
不到六岁的孩子一身单衣冻在冰天雪地里,江长霖其实离死也就差了最后一口气。
但这口气要什么时候咽下,却大有讲究。
凰穹宇上,琅環司命大钦天一身黑袍迎风猎猎飞舞。
头顶铅云密布难辨天日,更看不出时辰。木云栖并指朝空中一点,天心衍应诏祭出,化成一枚巨大的八卦罗盘。罗盘上层层阴轨不停运转,四时相合,指向㫔挂上方吉位。
“时辰已到,点火。”
木云栖沉声吩咐道。
一旁擎着火把的中年帝王却在最后关头略显踟蹰。
“怎么,陛下后悔了?”
木云栖站在祭台上,冷眼睥睨着人间九五之尊。
自从他代执纯火入主凰穹宇,琅環皇室一直将他视作神主化身,从来不敢忤逆。
千秋百代就只出了熵帝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
熵帝在目光中艰涩地滚动喉结,哑然道:“钦天确信此举真能如愿?长霖今年才刚六岁......”
“陛下戎马半生,想不到也有舐犊情深的时候。”木云栖侧脸隐在黑袍之下,声音轻蔑而嘲讽。
镐都这场雪确实诡异,熵帝一纸令下,金吾卫果然在雍阳城金水河中发现一处邪阵。
阵法隐在河底淤泥之中毫不起眼,倒是压在阵眼中的一枚精石,湛蓝清透如冰似玉,埋于积雪中仍旧散发着幽蓝寒光。
金吾卫不明所以不敢擅动,请来司命大钦天近前察看,才知此物正是北荒至宝岁寒精。
相传岁寒精乃雪山精魄所化,出则召唤风雪,阴寒邪鸷,非北荒圣女不能驾驭。
当年攻打北荒十六部,琅環人没少吃岁寒精的苦头,对这等阴邪之物噤若寒蝉。就连熵帝对于岁寒精也有种血肉之躯的本能忌惮,攻下北荒后当即下令封锁藏岁峰。
随着北荒圣女入宫被废去元灵修为,琅環人对岁寒精的恐惧原本正在随着岁月消弭,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再次将它剖出眼前。
如今岁寒精重现帝都,证据确凿,云华夫人即便元灵早已被废,依旧难以洗脱嫌疑。
异族一向手段诡谲,谁管你用的什么方法。
况且皇城中又不是只有一个北荒蛮族,还真让沈仲说着了,祸乱源头左右跑不出她母子二人去。
“岁寒精可不管它主子今年多大!事已至此,难道陛下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熵帝哑然。
镐都一百六十万人口身陷岁寒精困境,每多拖一刻,就会死更多人。
“长霖吾儿,你为救帝都百姓死得其所,将来魂魄皈依也算是替你母族十六部积德了。安心去吧……”
邢架上的孩子依旧咬牙默不作声。
熵帝似乎想在最后看他一眼,火把却怎么也照不亮他低垂的脸,只映出眼角点点细碎星光。
火把被丢到邢架下方,高高堆起的柴火上事先被淋了桐油,烈焰顿时熊熊而起,瞬间将邢架上挂着的弱小身影吞没。
熵帝扭过头去。
沉默
死寂
耳边只有风声卷着薪柴燃烧的噼啪声不断刺进他心里。
不同于以往沙场狼烟,这场血腥里有他熟悉的稚嫩味道。
熵帝压抑下心头恶寒,抬头朝着南方天际间,望眼欲穿。
十七
十八
十九
......
上一次神主驾临,便是在祭火点起后三瞬之内。这一回缘何迟迟不肯现身?
熵帝心中正焦灼着,忽闻吟啸之声刺破长空。
只见一团赤金色火焰拖着长长尾翎从鹿吴山上方向俯冲而下。
漫天阴霾被灼化成大片金霞,云海在金翅鸟上下鼓动的翼羽下不断翻涌,汇成层层金色浪涛。
头顶亮如白昼。
肉体凡胎受不住此等神光耀世,熵帝本能抬手遮挡在面前。
再睁眼,只见金光直坠凰穹宇,从中化出一袭白衣。
漫天霞光仿佛都被他吸入,又从背后缓缓散发出来,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浅金色光晕之中。
“神主!”
熵帝惊呼一声,倒头跪地就要参拜,却被木云栖抢在身前,躬身见礼道:
“弟子拜见师尊,恭请师尊神体圣安。”
“几年不见,愈发长进了。谁教过你用活人献祭本座?”
凰天神主避开身前匍匐参拜之人,径直来到祭台前,袍袖轻轻一挥熄了邢架下燃着的祭火。
这才看清火堆里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那孩子身上衣裤已被火舌舔去大半,一双腿脚被灼成焦褐色,软软垂在身下,不知往后还能不能用。
见此情景凰玄宸顿时气冲血海,凤眸里挑着难以遏制的愤怒,转向木云栖呵斥道:
“孽障!本尊授你纯火,命你主琅環国运,你倒好,这些年来纵容人间帝王征伐无度,搅得三山四海间焦土满地哀鸿遍野。本尊只当你是心性未定,不知其中厉害。”
凰玄宸狠狠吐出胸中郁结。
“到底是本尊纵容了,如今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再不责罚,恐怕天道也难容你!”
“师尊!”
木云栖急欲替自己辩解,慌忙抬头间,露出脖颈大片伤疤,蜿蜒着一直爬上侧脸,像条扭曲挣扎的蜈蚣匍伏在皮肉上,竟让一张原本俊朗的脸上现出几分狰狞。
“师尊息怒,弟子一心只为止息风雪救帝都百姓于水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况且这孩子身上有魂契护着,伤不了他性命,至于皮肉痛楚...等祭祀结束之后再行救治也不迟…”
“简直一派胡言,滚开!”
一道金色灵光涌上邢架,将那奄奄一息的瘦小身躯托起来送到凰玄宸面前。
凰玄宸盯在那孩子清秀的脸上,见他眉心不时微微攒动,才敢确定他此刻一息尚存。
只可惜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烈焰焚身之苦,这种活着怕是比死还不如。
凰天忍无可忍,垂眸看向跪伏在脚边的人间帝王,神色间满是鄙夷不屑。
道:“魂契给你,可不是让你拿来骨肉相残用的。你倒大方,舍得拿亲生儿子孝敬本尊。虎毒尚且不食亲子,熵君,本座当真对你刮目。”
熵帝匍伏在神主威严之下不敢抬头,却没放过辩驳的机会。
“请神主听朕一言。
北荒寒部遗民纵岁寒精掀起暴雪围困镐都。这孩子身上流着蛮族的血,朕是为了一百六十万子民,不得已才要用他献祭,情当以堪呐神主!”
凰玄宸听到“北荒”两个字就头疼。
琅環和十六部之间的纠葛实在一言难尽,饶是他贵为天神,一时半会儿也难理清那笔糊涂账。
“尔等要破阵法,只需求告于本尊,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区区岁寒精而已……”
凰玄宸将长霖揽在怀里,腾出右手,指尖运起灵息,隔空画下一枚六芒星咒印,朝邪阵阵眼方向就要挥下。
“师尊不可!”
木云栖见势阻拦道:“此等寒邪之物恐怕于师尊神体有损,不可贸然。”
“亏你还有几分孝心。”凰天怒气稍缓,重新结起咒印,“一块小小的寒石,碍不着本尊根本。你且退到一旁好生看着。”
咒印应声落下,金光触及金水河,冰面上即刻爆发出一阵雪雾,邪阵碎裂成遍地冰凌。
藏在阵眼中的岁寒精暴露在金光之下,通体幽蓝流光被凰天神力包裹住逐渐黯淡下去,最后化成一颗透亮的石头落在神主掌心。
“这么大一点儿就把帝都折腾成这样,岁寒精还真是名不虚传。”
凰玄宸捏着那小石头凑在眼前看了看,随手丢给木云栖道:
“拿去收好了,断不可解开封印让它再惹祸端。”
“是。此等邪物弟子必当尽心看管。”
木云栖毕恭毕敬接过寒石,顺便来接凰天怀里的孩子,却被玄宸伸手挡住。
玄宸怜惜地看着那孩子,“它一身灵力原本造化天然,是正是邪只看落在什么人手中,于它本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知是否由于刚刚触碰过岁寒精的缘故,木云栖发觉玄宸身上隐约透着股寒气。
玄宸不顾木云栖眼神中呼之欲出的关切,运起灵息替江长霖疗愈烧伤。
灵息抚过之处,新生嫩肉从大片焦枯下生长出来。
眼见着江长霖始终紧咬的牙关缓缓松脱,玄宸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轻轻晃了晃瓶身,抬手将小半瓶仙露全都灌进江长霖嘴里。
“这孩子因为异族血脉为皇城所不容,尔等可曾想过他这身血脉是哪里得来的?”
江长霖从剧痛中苏醒过来,像是刚从无间地狱鬼爪下爬出,眼中满是恐惧。见眼前白衣翩然,想也不想便一头扎进玄宸怀中。
玄宸抚在江长霖左耳上,将他耳垂间小小的朱砂血痣怜惜地揉进指尖。
那是神主为皇族血脉验明正身刺血留下的痕迹。只会在最不被皇室接纳认可之人身上出现。
“孩子,凡俗间既然容不下你,随我同去仙山修行可好,从此世间冷眼再不能伤你分毫,你可愿意?”
江长霖像是听不懂玄宸在说什么,又像是听懂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金光灿然的天神,先是一愣,接着,隐忍多时的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带着痛楚,带着委屈,带着绝境逢生下的迷茫慌乱,狠狠湿了玄宸一身。
“熵君,你这儿子从小就有仙缘,今日既然献祭给神主,本座就收下了。本座回赠你四个字:天道昭彰。愿你好自为之,切莫再行不义。”
不等脚下众人反应,玄宸抱起江长霖,挥舞袍袖将他护在怀中,翻身从白塔金顶一跃而起,化做一道金光朝鹿吴山掠去。
远远看着脚下积雪消融,琅環大地再度显露出生机,玄宸竟然有些恍惚。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了琅環人热血上头脑袋短路。
比起恩赐纯火,这回显然更加出格。
玄宸自问是个连山中野葵都养不活的重度手残,这回竟然一时冲动抱回来个活物。
光是想想该把这小东西养在何处,玄宸在路上就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