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归期如晤 小说:古代言情 作者:大梦易经年 角色:芯棠王玢 简介:江长霖,雍阳城中最特殊的皇子。命主紫宸,自带功业,六岁被神主玄宸带回仙山养在身边,十年不到便结出元灵,可凭剑气御九霄,上佳的皇位继承人选。然而世人对他的评价只有一句——可惜可惜他母族本为北荒奴,难登大雅。可惜他父皇要作万年青,贪恋权位。熵帝:吾儿既然命硬,不如去克一克咱家神主。他死了,我当老大你排老二。四海洪流荡不清冤罪,浊不...
琅環人自从得了凰天纯火,真是一天比一天能得瑟。
四时节气因有纯火镇守,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只要守着一亩三分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岁岁年年安乐无虞自是不在话下。
可是偏在㫔垣历冒出来个败家子。
这货大约是小时候皮影戏看多了,满脑子兵戈战殇,执掌琅環十九年,仗着纯火把四境之邻欺负个遍。玄宸年年听他元夕大祭上念奏疏都忍不住牙疼。
说得不是领土又往南北拓了多少,就是掳掠了哪处资源。至于琅環本国境内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做皇帝的一点也不在乎。
仗着家底子殷厚,熵帝在位前十几年可以说叱咤风云,在云境混得风生水起。琅環铁骑所过之处异族无不俯首称臣。
眼看着琅環版图越扩越大,老祖宗攒了上千年的积蓄也渐渐见了底。
战火搅扰四时耕作,加上熵帝只重征伐,却懒得多花心思安置兵俘,导致琅環属地流民不断增加,日渐有了危及镐都的趋势,熵帝这才开始知道着急。
今年的元夕大祭被风雪搅,熵帝只好抓住上元节燃灯祝祷的机会,愿签流水似的往神主眼皮子底下递,不是要钱粮就是要人口。
玄宸远远在鹿吴山冷眼看着,只觉得熵帝那股子热切劲儿荒唐得可笑。粮食得种,人口要养,哪一样都不是神主吹口气就能凭空变出了的。
这就跟富二代朝家里伸手索求无度一个意思,难免招家中长辈膈应。
玄宸恨江崇熠身在其位却怠政无为,有心彻底撒手一回给他点颜色看看,但面对琅環百姓声声祝祷和流水似的愿签,始终狠不下心来。
老百姓所求无非三餐温饱、四季安泰,如果连这一点点心愿也要辜负,玄宸只怕自己走也走得不踏实。
这回的流乱是因为熵帝看上了沛州地底下的黑金石而起。
沛州在琅環西北腹地,是处遍地飞沙走石的荒凉之地。其名为沛,所指并非水源充足,而是这里蕴含着丰沛的黑金石。
黑金是种可以燃烧的矿石,点起来风吹不熄水泼不灭,寻常百姓家里用不着,却是行军打仗中珍贵物资。
熵帝愿意耗费兵力把荒州从原住民手里打下来,为的正是地底下埋藏的大量黑金石。
从建州立县到大肆开采,只短短九个月时间,地底下的黑金就被攫取一空。地表被挖得千疮百孔,大部队带着资源满载而归,只留下满目疮痍,以及无以为生的少数驻军。
老百姓眼瞅着耕作无望,不得已才要赶在春耕前背井离乡,另谋出路。
琅環向来历来实行屯田制。战时驻军、闲时垦田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屯田也要有田可垦才行。像沛州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原住民几千年来都没找到正经营生,一直靠着采掘倒卖黑金石勉强维持生计。黑金采干净了,任谁留在这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玄宸站在驻军城防高塔上,只片刻就被灌进一脖子风沙。
太阳恶狠狠炙烤着大地,随处可见的矿坑伴着皲裂,将土地切割成支离破碎。
熵帝替沛州求雨,殊不知就算是神主将整个琼川之水搬来,也难将遍地沟壑填满。
玄宸不敢去看遍布旷野之上被烤得焦黑的死尸,也无法直视匍匐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生灵。
大地之心被生生掏空,这片土地已经彻底死了。
“你不是神主吗?为什么不保护琅環人?”
“我们要水,有水就能活下去。”
“就是,下雨,你不是天神吗,快下雨!”
挣扎和哀鸣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玄宸感到喉间干涩,唇齿间都是腥的。他对琅環这份责任并非天生,实在是脚下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命逼出来的。
沛州深处琅環西北腹地,干涸贫瘠,原本就是片鸟不拉屎荒土丘。玄宸在四周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宜居的地方。
好在琅環没有户籍制度,玄宸干脆一路往南,在不二君山东麓寻了块狭长的山谷绿洲。
神主广袖一挥,土地沿着山谷中浅河被划成均匀整齐的一个个方格,绿洲之上无数间低矮村院拔地而起,像是一颗颗棋子散落棋盘格子之间。
等到炊烟升起,沛州的百姓就算彻底安置下了。
玄宸心中却并未感到轻松。沛州焦土之下隐隐留存的纯火痕迹犹在他脑海中敲击着,胸中郁结沉聚,玄宸深深吐了口气。
木云栖这孽障,让他执掌纯火,他几乎没干什么好事。近些年来竟愈发放肆了。真要在走后将纯火交到他手里,自己在天上也别想消停。
所幸一切孽债就快要了结了,所幸还有江长霖。
玄宸心中憋闷,忍不住抬头望了眼不远处仙雾缭绕的不二君山。要在往常,他心情不好时必定会去不二君山里晃一圈,找山中羽皇讨口酒吃。
细算起来,羽民与金翅鸟勉强算是同宗,生来就是半神之体,个个姿容隽秀、嗓音清丽,比起肉体凡胎的琅環人多出几分飘逸灵动,格外对他胃口。
玄宸想到不二君山中缭绕不散的美人馨香就忍不住流口水。
奈何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他也只好压下色心,正正经经滚回鹿吴山去。
叠山院门口不知被谁挂了盏小灯,橘色的灯火闪烁在深山老林里,仿佛叫遍山松涛都暖和了起来。
玄宸心里头像被个针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感觉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他下界千年也没参透红尘,却突然从这一豆微光中品出些许人情味来。
凰玄宸心大,大到三山四海都难填满,此刻却被一盏灯火映得满满当当。
夜色已经深了,玄宸提着步子来到后院。
他今天动用不少灵息,身上着实有些疲乏,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屋里倒着去了,看到正月十六里一轮元月明晃晃挂在江长霖房间门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
“ 也不知道那小东西睡踏实没有......应该没事吧,只一天没看见,至于的?”玄宸嘀咕着,还是轻轻推开了长霖的房门。
卧榻上并没有人,只躺着一只胖猫,睡得四脚朝天口角流涎。玄宸心下一惊,这小兔崽子不会是趁他不在偷偷跑出去了吧?
叠山院结界只防外物入侵,从内向外却没有禁制。山里头多得是猛兽,看见他细皮嫩肉的还不直接当点心嚼了?!
玄宸急的双目喷火,揪着尾巴一把将阿橘从床上扽起来。“ 让你好好看着,人呢,看哪去了?!”
阿橘梦里猛然吃痛,吓得“ 嗷呜”一声从玄宸手里挣脱出来,就往外面蹿。不等玄宸再伸手逮它,直接钻进俯在案上的一个小小身影怀里。
玄宸定睛细看,原来江长霖正趴在几案上沉沉睡着,这才舒了口气,转瞬又生起闷气来。
“ 有床不睡怎么睡在这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筋骨长歪了可怎么好。”玄宸伸手去拍江长霖肩膀,昏暗里却不知碰倒了桌上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倒了一大片。
玄宸怕惊到长霖不敢掌灯,手忙脚乱地摸黑扶了半天,等到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才看清桌上铺满了一堆泥人。
大大小小,行走坐卧,形态各有不同,都是拿息壤捏出来的。
玄宸对着一桌子泥巴玩具无奈笑笑。到底是个孩子,神物到了江长霖手里也只被当成玩具而已。
要是让房九龄看到有人这么糟践上古神物,必定又是一顿上蹿下跳。
“捏的什么呀,有鼻子有眼还挺像那么回事。”
玄宸拿起手边一个小泥人,凑到窗边月光下自行端详起来。只见手中泥人散发赤足,吴带当风,袍袖拢起护在胸前,掩着衣襟上一排工整的金羽纹饰。
“这是...我?”玄宸接连拿起几个,只见泥人脸上或笑或怒,看起来竟然都有几分同他肖似。
若不是叠山院里压根儿没有别人,玄宸根本不会相信这些精巧的手工会是出自一个小孩子之手。在他印象里,江长霖几乎都没敢抬头看过他。
“怎么弄出来的,别说还真挺像...捏一个不够,要捏这么多...”碎嘴子一边看一边叨叨咕咕,终于把趴在一旁的江长霖成功吵醒了。
“哥哥?”
江长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确信,直到玄宸朝他笑笑,他才凑上来像只见了主人的小奶狗,轻轻拉起玄宸袖子。
“真的是你?哥哥不是说要去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唔......”
老流氓实难开口说自己是舍了不二君山中的香艳旖旎连夜赶回来的。
被小东西盯在脸上有些尴尬,玄宸干脆把江长霖抱起来跨坐到自己腿上,反问道:
“捏这么多小泥人干什么,?”
“我,我听哥哥说想要什么就,就自己,自己就捏了这些。”
声音越来越轻,江长霖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玄宸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从上到下紧绷起来,每一处关节都透着僵硬。
玄宸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在这孩子清醒的时候抱过他,也难怪他会拘束。
“别怕,没有怪你的意思。”玄宸把人又往上提了提,伸手在江长霖鼻头上刮了一把,“你这小粉团子还真嫩,随便抱抱就脸红,你娘抱你时你也会羞成个大苹果吗?”
江长霖小脸儿更红了,低下头小声道:“我娘没有抱过我。”
“啊?从来没有?”
江长霖摇头。
“怎么会?粉嘟嘟的嫩肉丸子谁不喜欢,要是我亲生的肯定天天盘在手里玩,你娘怎么回事?”
“不怪母亲,是长霖不乖。”江长霖说着,鼻头又开始红起来,“长霖离开帝都没跟母亲辞行,母亲一定很伤心。”
坦白讲玄宸不太能够理解一个孩子对家人的想念。他生来便没有这些羁绊,思念是什么玄宸从没有体会,更无从安慰。
他只是觉得看着眼前玉瓷娃娃掉眼泪有种本能的心疼。
也许是这孩子生得格外招人怜爱,江长霖撇撇嘴角,玄宸的心就会揪上一揪,江长霖若是落下泪来,玄宸恨不得直接捧在手心里接着。
玄宸为了拦他的泪珠子,变戏法似的隔空化出一支白玉短剑。
说是剑,倒更像是支管刺,尖端微微弯曲,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入手极沉,透着股醇厚的纯阳灵息。
“长霖,你想回家可以,但要学好了本事回去叫娘亲刮目相看,娘亲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抱你亲你了,你说对不对?”
“嗯”江长霖点头,像只乖顺的小奶狗。
“很好,这个交给你,明天开始我让房九龄仙带着你修习。”玄宸把玉剑压到长霖掌心,沉甸甸的。
长霖被重量压在掌心有些退缩,“长霖不会。”
“不会才要学。你天资伶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顺利筑基。”
江长霖只是一味地听着,一双大眼睛迷茫无助。
玄宸随手拿起个小泥人,“你能操控息壤就是最好的证明,要对自己有信心。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让房九龄慢慢跟你说,我有空也会提点你。等你结出元灵来就能回去见娘亲了。”
玄宸自诩是个直性子,干不了坑蒙拐骗的活儿。
原本能入仙山修行是天下人望尘莫及的机缘,更遑论有神主亲自提点。
这分明是普通人几辈子求不来的大造化,却因为藏了玄宸的私心,让他觉得自己活像个诱拐无知孩童的人贩子。
他对江长霖的图谋很简单,只要这孩子心性纯良,日后成功修出元灵来便可将纯火交给他。如果他愿意,或可顺便连着自己守护了上千年的琅環江山社稷也一并托付了。
翌日凌晨,玄宸没在拿水往山崖上泼,而是规规矩矩结了咒印将房九龄从山中请出来,正式引荐江长霖。
江长霖,以及看起来还没江长霖高的长胡子老仙一同沐浴在山间沁润的晨雾里,面面相觑,二脸茫然。
“上神莫要玩笑老夫,修练元灵少说也要上百年,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教不了,教不了。房九龄拱手就要开溜,被玄宸逮过来夹在胳肢窝底下,威胁道:
“老房啊,咱俩也算是交情深厚了,本尊挺想给你留些师道尊严的,你可别不识抬举。”
“教不了就是教不了!你有本事,怎么不收下这徒弟自己好生调教?”
玄宸知道房九龄是为了逃过差事故意往痛处上戳,自不跟他计较,故作轻松道:
“我发过血誓,这辈子再不收徒了。地仙大人帮帮忙,不会少你的酬劳……玄宸夹着地仙绕到不幽潭另一侧,化出一只玉瓶来递到地仙鼻子前面晃了晃,故弄玄虚道:
“玉净霖仙露,救那孩子时特意留了两滴。”玄宸细长的眉眼微微眯起,眸子里挑着极致诱惑。“点个头,两滴都归你......不用向上清天报备的,怎么样?”
房九龄一把夺过玉瓶,毫不犹豫将两滴圣露卷进舌尖。顿觉一股醇厚灵息汇入气海,周身灵脉饱满充足,说不出的熨帖。
房九龄伸长舌头在瓶口反复舔了十来圈,余光瞥见玄宸满脸得意,才想到该给自己找个台阶。
“可不保证包教包会!就这么十来年光景,能学成什么样全凭这小东西自己的造化。”
“放心吧,错不了。”
玄宸得逞,终于撒手把地仙丢到地上。
“这孩子出生时我便替他卜过一卦,命主紫宸,是块好材料。只是命格里单薄了些,没什么亲缘。”
地仙意识到玄宸这回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上神这般用心,当真准备要把纯火留给琅環了吗?”
玄宸难得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时候,抱拳拱手朝房九龄深深鞠下一躬。
“不错,所以琅環未来国祚就全仰仗仙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