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吟最新章节,彩云 李惟岳全文免费阅读
小说:泰山吟 小说:古代言情 作者:用户13374850 角色:彩云李惟岳 简介:复有《泰山吟行》,亦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薤露》《蒿里》之类也。——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绿眸点点丝成线,白影声声愁作怨,本是合欢梦好景,一朝悲喜交错醒。 书评专区 《泰山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免费阅读 引子是子夜时分了么?无星无月,只是一团昏黑,看不分明。他常常在黑夜中醒来,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六月的夜...
李惟简捧着胡饼站在机要书房门前的时候,二哥大约是还在打瞌睡。他抬手敲了两声,里面便有了响动,一阵低语过后仆役才将他放进去。
他跨过门槛,恰看到罗衾在墙角卧榻上堆作一团,不免窃笑。烛台上蜡已燃尽,惟岳垂着一腿歪坐在书案后,正饶有兴味地研墨,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自嘲起来。
“日上三竿,眠寐最安……哎,胡饼有没有我的份?”
“知道行军司马眠寐正酣,惟简不敢搅扰,又恐放凉了不适口,只好留在灶上了,二哥要啖胡饼,自己差人去取罢。”他两眼一转,故意别过头去。
惟岳撂下墨托腮看他:“偷嘴不带上我还能说得一套一套的,当心我把你上月弄丢半副围棋的事告诉爷娘。”
他一嗤:“二哥倒是告啊,我看看爷娘是先罚我,还是先恼二哥将这鸡毛蒜皮上报,活脱脱小孩子脾气。”
惟岳突然起身绕过书案来,果见他身后的仆从还袖着一个漆盒,当即夺来揭开抓起内容物啃了一口,落下许多渣子,他与仆从并书房众婢一齐失笑。
“二哥心急什么,胡饼自然还有,何必动武……不过误了一餐晨炊,如何就成饿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才逃难过来呢。”
惟岳只顾低头大嚼,食毕拍了拍手上的胡麻才抬眼看他,对着他竖起两根手指:“两餐。昨日我让他们插了门,许是阿爷身上又不爽快,阿娘只顾念佛,没人敢闯进来找我。他们说那小丫鬟在门外怯生生站了半个时辰,最后自己回去了——你说说,二哥有这么凶么?”
凶不凶不好说,蠢倒是十足的,连饿都忘得干净,大约是一直折腾到子夜,然后就在这儿囫囵睡着了。他皱眉:“阿嫂呢?”惟岳还未作反应,他已经醒悟过来,凑到惟岳耳边轻声道:“二哥不会真要休了她罢?”
“和离。”
“……啊?”
“又如何?”惟岳也不追问他如何得知,径自绕回书案后坐了。
“不知会爷娘了?”
“不必,阿爷还病着,阿娘日夜忧心,我何必招他们去。”外人听来是冠冕堂皇,他却晓得不过是“我嫌麻烦”的意思——却不知是不以为意还是故作轻松,叫人还想再逗上一逗。
“丢了半副围棋要知会,放妻倒不必知会了?”
“这能一样么?”惟岳摇头晃脑,“古人曰,事急从权,应时权变,见形施宜……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娘偏心——幼时你我一同闯祸,她从来只罚我一个人。”说着竟露出几分可怜来。
此话倒也不假,可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作乱非要扯上垂髫小童,任谁来判都是兄长当罚,怕也只有惟岳才厚颜无耻如斯——且慢,这是有意岔开话题……
他在惟岳身畔坐下,低声道:“——要动冀州了?”
惟岳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三弟以为呢?”
他以为是问他庶母当如何,不假思索答道:“郑姨与族中早不来往了,我与郑冀州亦素无交结,二哥大可不必生疑!”
惟岳横他一眼,他自知失言,幸而惟岳也不恼,只淡淡一句“谁问你这个”,回身提出一个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又向侍婢打了个手势。他尚不解之时,见另一盏酒推到他面前,而惟岳的酒盏已经空了。他与惟岳对视,惟岳示意他饮酒,自己又斟了一盏:“这秫酒虽不是名醅却也颇适口,我昨夜尝过一壶了。”
“快放下罢!”他直身起来,“晚膳不用,反在这里大饮冷酒,二哥当心伤身!”
惟岳全不理他,又饮了一盏。
“……我告诉阿娘去了!”
惟岳几不可见地一抖,却捞过他的酒盏又饮下去:“啧,阿娘才不管我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嗅出蹊跷:“到底出了什么事?”
“无事就不能饮酒么?饮酒可是好事——”
“啊?”
“——灌醉了我,你们不好拿赏钱么?”
见他愈发摸不着头脑,惟岳塞给他一卷文书。他展开来一张张揭过去,不过是军府与诸将往来的尺牍。揭到最下面一张,却是掌书记的密报:四方多有传闻,称惟岳醉酒后大谈起兵谋逆,帐下侍卫偶然发觉,大惊之下细察往来文书,发现惟岳竟与多地刺史合议举事。侍卫虽已死于非命,尺牍却早已传开。他倒吸一口冷气,忙细细翻检刚才揭过去的文书,果然都是落款惟岳的书信,细细读来,所书多为军士调度战备,偶涉成事之后赐以官爵资币云云,编得有模有样,却显然不是惟岳的笔法。
“这是……?”
“外面传抄的,三弟信不信?”见他怔住,惟岳大笑,“没问你信不信我要谋逆。我是说,你信不信我会醉到口无遮拦?”
他竟不知当如何接话。节帅嫡子自小嗜酒,也不知是像谁。他记得嫡母从前常常说教惟岳,后来终于放弃,转而全心规劝庶子,幸而他随了庶母郑氏不喜饮酒,不劳她多费口舌——虽则如此,但惟岳酒量与酒品俱佳,谁也没见他大醉过。此时惟岳不提诬告谋逆,单论醉酒之事,是又在避重就轻了。
“……能编出这种故事,好歹不是家里传出去的。”惟岳盯着他,他只好陪笑,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冀州……?现在发兵怕是落人口实……”
惟岳眯起眼睛打量他,视线扫过插上的门扇,又抽出一卷文书:“也罢,三弟聪敏,不比旁人,应当猜出来了。喏,拿去看。”
他心中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不敢一下展开,只一行行默读。
“臣诜言:臣生长范阳,出自行伍,少事逆贼,不知忠义。及寇首伏诛,李司空以臣善射,召入帐下,屡加提携,十有七载矣。臣顾念深恩,常图报之。恒州刺史惟岳,李司空子也。其性诡恶,屡犯众意,司空疾之,每多惩责,而惟岳曾无悛念,益逞骄志,由是诸将离心。”
“我真不知——”看到这里他目瞪口呆,急得向惟岳比划,惟岳却无动于衷,依旧自斟自饮,示意他往下读。
“及司空怀恙,惟岳主事,则诽议日兴。人所传闻,曰外结凶党,内蓄奸谋,拥兵恒赵,扰乱河朔,臣以为诬;曰拒违诏命,忤逆父祖,为人臣则无节,在室家则不孝,臣以为谤。适朱滔至莫州,获惟岳尺牍数封,观其言辞,皆犯上逆乱、威吓协谋也。滔不能决,遂问于臣,臣检视之,确为惟岳手书。察其数目,与定州张使君南容二,与赵州张使君彭老二,与莫、瀛、邢、贝各一,与诸兵马使五,计一十三封,具录于后。兹事体大,不敢妄断,伏请裁之。”
“看完了?”惟岳的声音透过纸背传来。
“圣人已经看到了?”
“圣人自然不会偏信,然而大约也会疑我。这就够了,师出有名。不等诏令下来他就可以发兵,到时候说是我先有异动,他防御逆贼——横竖死无对证。”惟岳哂笑一声,“自以为高妙……”
他卷好文书,只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惟岳却还要讥他:“‘郑姨与族中早无来往,我与郑冀州素无交结’,听着可不像措手不及——还是三弟早就琢磨着拔除郑使君,所以我一问起就忙着撇清关系?”
他听出惟岳没有恶意,也就无心自辩:“爷娘知道吗?”
“不必,阿爷卧病,军府由我主事,鸡毛蒜皮尚不至于不能平。”
“那放妻也是二哥的主意吗!”
“照三弟说来,如果我扣下那小姑娘,郑使君就顾忌女儿不敢出手了?”
自然不能,但……“到底是打草惊蛇!”
“又如何?”惟岳对上他的逼视,目光竟流露两分怜爱,不知是怜他天真还是怜郑氏无辜,却使人愈发恼火,“二八小女儿,家事不通的年纪,倒让父兄牵进国事了。郑诜死不足惜,对她我还不想下手。权且放她去,来日如何凭她造化。”
“二哥!”
“哎,想什么呢,我可没说放她回冀州,蠢姑娘也想不起来通风报信。退一万步说,郑诜昏惑如此,”惟岳一弹他手中的纸卷,“我再不让他一着,不是赢得太不体面了吗?”
惟岳正是神采飞扬,他不敢顶撞锋芒,只好压下不满,小心翼翼道:“那依着二哥,应当……?”
“此事我已有定夺,不劳小儿费心。”惟岳一手抽走他手上的纸卷,一手拂去他嘴角的胡麻。
“惟简不是小儿了!”
“哈,我若真当你是小儿,也就不让你知道了。”惟岳又去提酒壶,发现已经空了,只好意犹未尽地盯着酒盏,心不在焉地敲着盏缘,“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字都别说出去。”
“二哥!”
“你二哥心里有数。”
他知道多言无益,就不作声了,只是无来由地想起往事的丝丝缕缕,想起拉着他四处惹是生非的二哥——眉宇间神气仿佛,却不似眼下的阴晴不定。
惟岳放弃了从空壶里斟酒的努力,转回头看他,伸手抚他鬓角:“下次不要说蠢话。与大将交结是正事,用不着撇干净。就算大哥去了郓州,就算他们不喜欢我,至少节帅还有一个儿子呢。”
他猛地一缩:“这是哪儿的话!”绕来绕去,惟岳还是疑心他要夺权!
“小点声,当心外面听去。”惟岳皱眉,突然伏在他肩头低语,“别多想,我信你。你与大哥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了,阿爷又不会拦着,犯不上内斗,更犯不上逼死我。”
他推开惟岳狠狠一瞪,惟岳突然大笑起来。
“快走罢,你才从外面回来就来了我这儿,再不去拜阿娘,她可又要怨我把你教坏了。”
他亦知这里无法再留,囫囵一拜就退了出去。正是三伏酷暑,他却只觉阴森。
刚记事时他最怕惟岳,一种无来由的小儿的恐惧。长兄惟诚古板而温和,大有嫡母之风,又与他相差十岁有余,从来不远不近;嫡兄惟岳大他六岁,生来狡黠恣睢,高堂眼中是顽劣不堪,性子却极讨喜,在军士中人缘最好,又总是纵着他,他自然最亲近也最信任惟岳,即使郑氏阻拦也不以为意。他以为小儿出于直觉的恐惧只是源自女眷的危言耸听,于是他几乎忘却了。
直到这一天他才知道,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一位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