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吟最新章节,彩云 李惟岳全文免费阅读
小说:泰山吟 小说:古代言情 作者:用户13374850 角色:彩云李惟岳 简介:复有《泰山吟行》,亦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薤露》《蒿里》之类也。——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绿眸点点丝成线,白影声声愁作怨,本是合欢梦好景,一朝悲喜交错醒。 书评专区 《泰山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免费阅读 引子是子夜时分了么?无星无月,只是一团昏黑,看不分明。他常常在黑夜中醒来,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六月的夜...
他被召回恒州是十一月下旬了。两月之间便是天翻地覆。
“喏,你,差人请范阳张公来,问他三郎何在。我在外可听了个仿佛,说张公就在军府。”刚才他大约就是这样说的,带着残余的酒气和睡意,然后视野中的诸人就惊惶地交换眼神、嘁嘁喳喳。最后不知是哪一个胆大的站出来,说张南容违逆主帅、图谋不轨,月余之前就已问斩;伯仲二子称不知其事,皆遭籍没;至于幼子……
然后他就在这儿了。
自高窗上成片落下的日光摔碎在尘埃里翻不起来,只有些无力的光点还在飘飞。一个时辰,不,兴许半个时辰之内,日光就会移上墙壁,并因树影的阻隔而暗淡下去。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蝣来说,这便是生命中最后一点光芒了——如是念头无端地出现,他自己也纳罕。他素来不是感伤之人,这般无用的忧思是极可笑的,只合文人在书斋里细细品味,强捻着一点愁绪入诗入赋感时伤事。他甚至干笑了一声,虽然极轻极短,几乎像是叹息,倒不如不笑的好。
但他此行并非为鉴赏日光。于是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一小片灿烂中移开,投向角落中蓬头布衣的青年。
“叔明。”
他跪下去,青年人惨白的面庞便落入他眼里。张弘澈倚墙合目,不知是昏睡还是假寐。故人眉眼依稀如旧,圆润的线条却不复了,处处显出吓人的棱角,不知是因为年岁增长、母忧三载还是……他不愿再想。
“叔明!”
没有回应。
“叔明……是我,李二,我来了……”
仍然没有回应,角落里的青年一动不动。
“他三日来水米不进,谁叫都不应,怕是已经昏死过去了,郎君莫空费力气。”
跟上来的狱卒好意劝他——却白白挨了一袖子。
“去!——叔明,你说话啊……”
众闲人都远远退开,或许还盯着他们,唯恐生变。但他眼前只余一人,便权当四下无人了。
“你看看我!叔明!是我,李惟岳!……你连我也不认了么?”
他终于敢相信色调的改变非是因为光线昏暗或自己双眼的差错。记忆中的粉面朱唇了无痕迹,一张脸灰白得吓人,连髭须都干枯。那一双手,能写俊秀小楷,他幼时曾笑称作柔荑凝脂的,眼下也冻裂脱形,右手指尖还有陈旧的血痕。
“你听得出是我,对不对?我知你听得见!”
他没有凭据,却在听到自己的声音时确信了,好像落地的话音就会是事实似的。他甚至试图依靠目光探知对方的吐息或脉搏,甚至感知某种正在流动的“生命”,以此来印证自己毫无依据的判断。这当然是徒劳的,所以他只好再次开口。
“叔明不愿见我么……是了,既是成德节帅将你拘在此处,那么行军司马自然也不值一见了。”他嗤笑一声。他是半点也不信的,但这多少是个更有安慰性的解释。“这是血仇啊,你该杀了我的,你是怕看着我就下不了手了。”
青年苍白枯裂的手仍然垂在地上,指节甚至弯不起来。
“可你现在也动不了手了。”他一面说,一面又笑起来,“——可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他发现自己竟急出了眼泪,“你我二人多年来情同手足,我知你不会害我,这定是什么地方出了误会!我同阿爷原不是一道,此事我亦毫不知情!事已至此,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又何必白白送命呢?也不用你做什么,今日回去我长跪求他,如何保不下来你?”青年仍不动弹,他狠咬嘴唇,“我知你是为报仇雪恨,阿爷年纪一把,昏惑如此,料他阳寿无几,可我——咱们还有来日!你去应举,来日高中,投在我幕下——你愿入朝我便荐你,朝中不容你便再回恒州,为成德镇……”
低垂的睫毛一抖,青年突然抬眼,一双黑色失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前方,动也不动,半晌才闪出一瞬神采。
“叔明!”他眼眶一酸,激动地伸手过去,几乎握住青年的手指甚至抚上故友的脸颊,却突然止在半空中——旁人看去像是触到了无形的帐幔,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好解释为某种“不妥”,“……你莫起身,也莫讲话,我斟些水来,你且饮些。”可是青年纹丝不动,只有干裂的嘴唇微动,发出些微嘶哑的声音。他便紧盯着那双唇,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似有似无的气声终于转作微弱但可辨的声音。“……河水自浊济自清。”青年吐出一句话,又合眼歪在墙上,不再动了。
“——叔明!!……三……”
恒州城外的东风忽然挟着青草汁液的芬芳扑在他脸上,浮在碧空里的大片大片蓬松柔软的云分而复合、变幻游移。蜻蜓在日光下闪着迷幻的光,他曾伸手去捉却捉不住,那小生灵轻而善飞,一错眼就不见了。
“郎君!”
老仆的喊声中他醒转,才看到自己的一双手仍滞在空中。他刚才可唤了一声“三郎”么,或是一并留在唇间了?
“走罢。”他撑着墙起身,匆匆离去未敢回头。
他在黑夜中第七次睁开眼,仍然是黑夜。
三更大概已经过了。没有人出入,下人们都熟睡,鸡犬也熟睡。风从巷中钻过,只留下些许空洞的声音,因为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枯草也大多破碎朽坏了。四下沉寂,间或一二鸦声。有细细的金属声飘在风里,许是什么地方的铃铛。绝没有什么会扰人清梦的响动。
当他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睁开眼的时候,或许还是同样。北地的冬日虽然清朗但天明得极晚。他一向精力旺盛,睡眠极少,终于连宴饮达旦与鞍马劳神都换不来一场安眠了么?不如披衣起来寻些事情做,一夜不眠实在算不得什么。就是强熬一夜,也没有人会责怪刚刚回到军府的行军司马在白日困倦,何况他毫无困意。曾有人责怪他寝息失时伤身,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到底,睡梦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么现在就起来……
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天却已经大亮了。草木飞速生长,顷刻便是满目沉碧。开旧了却还远没枯败的粉白花瓣酝酿出一种熏人的香甜气,染得杨花都隐约带上了陈年胭脂色。传说蝴蝶有七彩的,可他从未见过,这一次也不例外。白黄两色的蝴蝶在日光下晒着翅膀,它们懒于飞上高空,只在低矮的花木中不时扑动。温而不烈的日光使人浑身酥麻,几乎要同蝴蝶一起沉醉过去了。棋子与棋盘磕碰的声音隐约传来,是他母亲那套玉石的围棋,触上去是冷的,但在这样的日光里一定晒得暖融融的。又有墨的气息飘在里面,也温柔得使人微微颤抖。可有一种墨是用日光做的么?细细听去,又有觥筹交错的谈笑声……
然后这一切突然褪色枯萎,变成大堆大堆呛人的尘埃。日光隐去了。风止了,静得像仲冬的河水。仍有丝丝甜味飘浮,却是积尘才有的使人厌恶的甜味,比黄朽的白花瓣还要难看的。似乎是极冷极冷的,但好像与他隔着一层。他并不觉得面颊生疼指尖锐痛,也并不寒战,只是浑身上下仿佛一泓寒潭,既不封冻也不流淌。他呼出一口气——好像他此前从不呼吸一样——眼前的景致便轰然倒塌,只有囚室里的一小片日光。
他冲过去,抓住那片日光,像一个溺水者。于是周遭突变,他沉到了支离破碎的记忆里。那些记忆的碎片都暖乎乎的,好得不真实,远远胜过梦。只是记忆的碎片和碎瓷片一样边角锋利,每一片都要留下些血痕,很快他就双手淌血。他知道血该是热的,可这些血冷得能将记忆封冻,于是碎片的记忆逐渐定格,变成沉重的碎片落在他脚下,将他掩埋。